第五章 重回重庆失去联系 重办碱厂偿还借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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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学民辞去教学职位,坐船回到重庆。左家兄妹租的房子在临江门,是栋平民筒子楼,没有自来水,靠郭嫂到自来水站去担。没有卫生间,大小便要么解在自家的便器里,要么去几百公尺外的公厕解决。没有厨房,过道就是住户的厨房,烧饭炒菜烧火用煤球,没有锅炉供应热水,狭窄的过道堆满杂物。下水道设在过道上,家家户户的生活残物经常使下水管堵塞,管道里的脏水污水溢出来,漫到湫洼低处,天长日久一滩滩汪洋,不光不好走,散发出秽气令人恶心作呕。战时重庆,房子十分难找,左见若和刚出生的女儿小芳、左佳佳三人合住一间在二楼东头,季学民回来侄女佳佳得住学校。左见庸和文惠夫妇在二楼西头,两家三个儿子合住一间在一楼,左见庸在一楼边上给郭嫂租了一间,也用来当一家人的餐厅。郭嫂对这种环境熟悉,四处捡来圆木椽木瓦片,使唤几个男孩帮手,雇请泥瓦匠在外面搭建一间厨房,与左家凑合过日子。

左见庸在华西总经理变为副经理,仍然做总经理的事,这位置他舍不得丢,陈氏权贵的招牌在社会圈子里混管用,碱厂被炸以后废弃哪里,他没时间去管,员工四处流失自谋出路。季学民回来跟上次一样先碰见郭嫂,这次郭嫂带他去见主人,在二楼西头碰见左见庸,内兄见了妹夫高兴万分,脸上有笑容嘴里有笑声,接过季学民行李,吩咐郭嫂下楼做饭,他拎着行李去见见若,见刚出生的宝贝女儿。左见若抱着女儿上街去了,房里没像样的椅子,哥哥不用妹夫请,一屁股在妹妹**坐下来,询问妹夫在湖南湘阴生活怎样?一路上来是否顺利?弄得季学民受宠若。左见庸说:“碱厂挨炸停产,员工流落四处,欠银行债不多,他追着屁股要,催得我整天心烦意乱。”季学民对内兄表示:“我这次回来一定竭尽全力,振兴德利碱厂,重振家业。”左见庸觉得这句话有底气,脸上露出笑容。一会,左见若回来,季学民见女儿十分相像妈妈,说:“见若,我们家出女子,闺女长大后,跟佳佳一样,有出息。”晚上吃饭左见庸自斟自饮点酒,话也多起来,直夸季学民那年碱厂扩大产量迅速,现在街上认识的用户见了他,直个打听神女肥皂何时能重新上市。

二天季学民去战时物资局运输局打听俞思谷,聘请他继续做工程师,人家告诉他俞思谷调往云南去了,很少回重庆。回家给左见若讲起,左见若说:“你走后,俞思谷为介绍‘老张’认识尤兰猻,给发配修筑滇缅公路去了,临走时买些奶粉,白糖,送来补充孩子的营养。你如果见了他,一定要感谢人家”。找不到专业工程师,好比中医师开出的良方缺主药,季学民另找他人一时没有合适人选,愁煞没米下锅。旧部工人听说季哥回来了,念及当初待他们不薄,纷纷回到厂里。眼下缺的还有资金,到期贷款没还清,现在想贷款?银行不愿办。季学民找朋友想办法,范子宿依旧是他要找的第一人,这次范子宿说:“刘阿荣作了军布加工业联合会会长,加工抗战军服,任务忙得做不过来,还拉重庆本地千家小厂一起加工。这联合会想找位秘书长,应付一些联络事务,你若应承下来,一下子认识诸多厂家,我来劝他们预付烧碱货款,做生意就靠关系。至于俞思谷,我以联合会名义写封信,说后方军服加工需要化学人才,他修公路专业不对口,把他要回来”。

范子宿会拉关系季学民是知道的,军布加工业联合会,参加进去可以掩护自己的身份,季学民表示愿意参加。范子宿又说:“这联合会一帮老板规矩大,聘请秘书长,还得在理事会上表决通过,等理事会开会,我这个副会长提出来议一议。”预付货款的事,范子宿先在纺织印染厂鼓动,刘阿荣带头,西迁上来的纺织厂念及旧情,或多或少预付一些碱款,这众人拾柴,积少成多,季学民有了启动资金。范子宿认识大冶迁来钢铁厂老板,替季学民担保向钢铁厂赊销用于复建的钢材,省去一笔开支。俞思谷回来,战时物资运输局回不去了,范子宿劝他先在碱厂复建工地忙活,以后再想办法。

碱厂投产了,除了偿还纺织厂印染厂钢铁厂预付货款,季学民到造纸厂皮革厂上门推销烧碱,下乡贴出告示,收购皂角,无患子,恢复肥皂生产,久违的神女牌肥皂出现在大街小巷百货铺上,厂子火红起来,每天拉货的车辆进进出出热热闹闹。

季学民去洋行街寻找党组织,那个用破旧木板搭建的烟摊不见了,竖起一座用废旧原木做支架的小屋,不仅卖烟,还卖起杂货,成了小商店。老大爷换成了老大娘,问老大娘您认识原来的老大爷吗?她说不认识。二天去大溪沟,装着追债找李幼学,房子换了主人。想不出法子,他盯住烟摊一二再三地问,老大娘见他心诚,说我帮你找找原来的摊主,找到了我托人来找你。凭经验,他被组织切断联系了,给老大娘留下地址和电话,回家耐心等待组织审查结果。

马年新年,重庆已是春意怏然,沿河柳树开始抽芽,人们走路敞开外套,**内衫。大年三十晚上,范子宿来筒子楼左家吃年夜饭,范子宿说:“学民做秘书长的事,理事会通过了,军需署安排吴邵云和我考察中国远征军军服装备和医药纱布使用情况,学民你也去,明天一早出发。”中国远征军已跨过中缅边界,准备对日作战。三人坐军用运输机到昆明,坐汽车到保山,接下来坐马拉车、牛拉车到部队驻地,徒步跋山涉水到连队。看望了军服穿戴和被褥装备有无短缺冒领,质量有无破损,医药棉花纱布有无病菌感染。检查完毕,官兵们对他们在重庆能织出布,缝成军衣、军被和军帽,加工药棉纱布胶布,加以称赞。明明知道身上的军服没有英军的军服好看,可在向英军和美军顾问介绍时,时时记住自豪地说:“你看,我身上的军服,戴的帽子就是他们做的”。

早春二月,缅北气温已达三十四五度。士兵们说:“这里的蚊子个头大,毒性大,当地老百姓是靠竹篾席做的蚊帐四季抵挡蚊子睡觉。出发时,当官的配发了蚊帐,当兵的没有”。有的干脆说:“军布加工业能不能给我们士兵加工一顶蚊帐”。当官的说:“在亚热带山地丛林作战,昼夜之间、山顶山下之间,温度相差二十多度。云南有一句话‘十里不同天’,缅甸更是如此,每人能增加件军用绒衣就好了”。按照检查单上的数据表格,远征军出征十万人,配发蚊帐,绒衣花不了多少钱!军需官们对范子宿一口一个会长长会长短,范子宿听得晕晕乎乎,联合会只管加工,范子宿猴子戴礼帽,假充主角表态说:“我们回去替你们反映,远征军跨出国门作战气候差异大,请求军需署给你们配置蚊帐和绒衣。重庆现在人才济济,针对虫害配制药水浸染蚊帐,保证睡觉用来抵挡蚂蚁蚊子没问题,行军遇到天敌,还可用来笼罩护身”。军需官听得眉开眼笑,请他们三人喝了酒,吃了肉,拜托他们回到重庆,务必作件事情来办。

三人回来,刘阿荣听取情况,说到蚊帐绒衣范子宿擅自表态,刘阿荣皱起眉头说:“老范,你犯了多嘴的毛病,到前线沽名钓誉,多管闲事。”范子宿话已出口,岂能失信,要求刘阿荣提交理事会来决定。

军布加工业联合会没有固定会址,开会租用刘阿荣开的扬子江茶社,位置在临江路。是一座占地三分地的吊脚楼,沿着江边陡峭的山坡,竖着12根钢筋混凝土柱头和横樑,铺上水泥板,作为地基。青砖砌墙,盖上青瓦,屋顶立了两个天窗,临江一排花纹格窗观景。大门是活动木门,白天取下来,夜晚榫头插进去。横樑挂着“扬子江茶社”的横匾,是刘阿荣请于右任先生亲笔所书。门前移栽过来的一排黄桷树,已长出新枝,阳光穿过树叶照下来,让人暖洋洋的。

季学民从临江门坐公交过来,茶社四周静静的,两个姑娘在挑拣菜叶豆角,淘米做饭。树上几声鸟叫,喜滋滋的招呼他。茶社经理是一个三十岁的青年妇女,黄白皮肤,穿身蓝色碎花条纹布料衣服,圆领直筒型门襟,肩下一排一粒扣,人清清爽爽,过来用一口闽南普通话自报家门:“我叫谢玉淑,是这儿的经理。”季学民客套说:“哦,谢经理”。谢经理在福州开过茶馆,抗战逃难来到重庆,见季学民灰色长衫,脚穿皮鞋,猜想这人多半是今天上任的秘书长,说:“我不会猜错,您是会里的秘书长?时间还早,您里外看一下,准备是否妥当?”季学民刚来就指指点点,真不妥当,摇摇头说:“没有必要”。季学民神态和蔼,谢玉淑视同默认他就是秘书长,趁机提个要求说:“秘书长,我和茶社姑娘拜托您向会长提个建议,给茶社装部电话”?这经理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初次见面要求跟会长提建议安电话,季学民不好意思直通通地驳回去,转弯抹角推辞说:“你不知道,装电话很贵的”。年轻的谢玉淑无心说来着,没想到季学民正南齐北回答,乘机说明理由:“秘书长,这重庆,出门爬坡上坎,动步隔河渡水,每逢开会通知二三十人,靠茶社两个姑娘加上我跑路到外面找公用电话,占用电话久了,人家不乐意”。谢玉淑有几分道理,季学民只好对她说:“客人要来了,你去忙你的吧。”谢玉淑看出秘书长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托他去建议恐怕对了,绽开笑容轻松愉悦对茶楼两位姑娘吆喝一声:“小向,小玉,给灶里加好煤,等会儿要滚开的开水泡茶”。

纺织行业这两年赚了钱,范子宿、吴邵云买了车,理事当中有自己开车,有搭乘别人的车陆续到来。这是1942年春天,民国政府去冬正式对日宣战,没人敢在重庆谈论亡国投降,举国上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抗战必胜鼓舞着男女老幼。可谓风和日丽,江风徐徐,理事们互相拱手作揖,三五成群在树下沐浴阳光聊天。认识季学民的过来打招呼,欢迎他参加军布加工业联合会。查理文开车来门前停下,后座车门出来刘阿荣和牛营长,那年建厂房,牛营长跟刘阿荣成了朋友,理事们围过来与他俩打招呼,说:“两头牛来了,今年牛气冲天,有大生意做了。”光华公司到重庆重整旗鼓事业兴旺,刘阿荣气宇轩昂,嗓门浑厚粗犷,说:“一年之季在于春,各位理事新春发财,生意兴隆。”牛营长说:“刘会长夸我这头牛是真牛,邀我来给你们助阵,放胆向上峰提要求增加抗战订单”。理事们七嘴八舌说:“胆量是上峰给的,会长有胆,我们就有胆”。刘阿荣瞧见季学民,大步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子宿推荐你做秘书长,大伙打心眼里高兴”。他和季学民并肩走进茶社,理事们跟着进来七零八落围桌茶桌坐下。小玉端来茶盘,谢玉淑根据客人喜好,放进绿茶或花茶,跟在后面的小向提着开水壶逐个掺上开水。

手里捧上茶杯,刘阿荣请范子宿讲述赴缅北远征军驻地考察军服装备情况,范子宿先吹牛皮说:“这次看望远征军,最大的收获是把当今中国的交通工具飞机、汽车、马拉车、牛拉车统统坐了一遍。今天有劳大家讨论议题一个,远征军官兵委托我们向军需署争取发件蚊帐和绒衣?各位理事,这事如何争取?”理事们只管干活拿钱,远征军官兵穿戴什么谁去动脑筋?个个不言不语。刘阿荣望了望说:“大伙想想,子宿说的提议涉及军需署下订单,计划通不通得过?”旁边牛营长说:“会长这人胆小,这种事还要开会讨论?老范到前方做主表态是替大家争光!不就是用点棉花,花点加工费吗?我姓牛老范不姓牛,我想老范不会吹牛皮。”牛营长这话引来场上一片笑声,茶馆里有了生气。牛营长接着说:“老范冒着枪林弹雨亲临前线,是想给抗战出力!大家说对不对?”茶馆里活跃起来,说“对。”“承诺了前方将士,就得兑现,川剧一大艺术特色帮腔,一波三折韵味悠长,大伙学川剧唱帮腔,不然今后哪个舅子还敢出头去跑路办事。”说完在空中画了一道圆弧,双手叉腰站起来。

牛营长把话说满了,理事们谁还当着范子宿吴邵云的面说三道四,众口一致说:“力所能及,为抗战出力,何乐而不为呢”。“远征军为抗战流血牺牲,我们应该做点事才对”。兴师动众开会,没有讨论波澜,刘阿荣觉得无趣,对坐在对面的季学民说:“秘书长从缅北归来,你起草请愿书,我们喝会儿茶。”坐在边上等候掺茶的谢玉淑端来笔墨纸张,在桌上铺开,季学民思考了会,执笔写道:

军政委员会军需署:

中国远征军挥师缅北,边境百姓夹道欢送,后方黎民奔走相告,国际盟友翘指称赞。我会受军需署重托,考察作战环境,改善被服装备。方知缅北山区,水土温暑,树茂林深,遮天蔽日,每逢夏季,黑烟瘴气。有道是瘴气熏体,菵露霑衣。林中蚊子蚂蚁黄蜂,个大毒大,若遇围攻,死者十必四五。

跨国作战,调整被服装备,美英盟国常见。官兵呼吁:为十万士兵置顶专用蚊帐!制件御寒绒衣!我等厂家,调制专门药水,浸染军用蚊帐,定能抵御天敌!

重庆军布加工业联合会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十日呈上

季学民搁下笔说:“请会长看一遍,是否妥当?”正在喝茶的理事们跟着围上来,长脑袋也当上理事,问:“若遇蚊子蚂蚁黄蜂围攻,死者十必四五,是真的吗?”这话一提许多理事跟着摇头,范子宿纠正说:“当地百姓都这么说,英军也这么认为,不信你去试试”。有位胖子理事打趣说:“秘书长不写严重点,军需署几爷子不当废纸扔了”。有位戴眼镜的理事说:“秘书长文章言简意赅,几笔字风骨雄健,文字上有功底哟”。二十几位理事对此事几分猜测几分怀疑,刘阿荣得把众人拴在一起,说:“诸位理事,如果没有不同意见,请在请愿书上签上大名”。不就是争取订单吗?军需署同不同意是当官的事,理事们心中嘀咕笔下没推让,依次把大名签上。

请愿书做好了谁去送?刘阿荣想让范子宿吴邵云做代表,清清嗓子说:“请大家推举代表送上去。”没料到长脑袋、胖子、戴眼镜及诸位理事众口一词:“这事会长得出头。”牛营长也说:“会长不去,到时萝卜做棒槌,当官的不识货,把请愿书扔在一边,岂不白淘力。”刘阿荣只好点将范子宿、吴邵云、季学民和查理文,明日跟他一起去。

一番议论妥当,众人准备散会,扬子江茶社不光卖茶,还兼营饭菜。一早买菜做饭这会要推销出去,谢玉淑站到门口拦住理事们说:“各位老板,茶社安排有稀饭,今天四样菜,煎豆腐,炒四季豆,炒青笋,炒土豆丝,老板们赏个脸,吃了再走”。小向、小玉提来一桶稀饭,端来做好的菜。刘阿荣说:“小谢一早买菜做饭,原为供大家饱肚子,没想到今天时间尚早,不吃浪费了。”吴邵云笑着说:“理事们不要急着走,聚在一起粗茶淡饭,牢记团结艰苦抗战。”准备走的理事再走可是驳了会长的面子,转身拿起碗筷自己动手,八人一桌噗噗嚓嚓吃起来。

吃过饭,谢玉淑向每人收取10个铜板,作茶钱饭钱。

回到家,季学民换下衣服,系上围裙,配合郭嫂做晚饭。郭嫂是请不来,赶不走的佣人,予子之心,换子同心。吃饭时,嫂子文惠从外面回来,洗了手,满脸笑容给小芳喂粥,告诉季学民:“你侄女佳佳赴美留学的签证通过了,回家路上,碰巧花旗银行在搞招聘,她跑去应聘,要晚点回来。你等她一起吃,给见若说声,明天和我去夜雨楼预定宴席,全家人星期天庆贺下”。佳佳是左见庸夫妇的掌上明珠,能去美国念书,全家庆祝理所应当,湘文、湘武两兄弟听说姐姐出国,全家下馆子吃好的,连声拍手。正在接受喂饭四岁小明凑热闹,傻乎乎笑嘻嘻说:“下馆子,吃好的。”孩子们吃过饭,季学民帮郭嫂收拾干净厨房,郭嫂明天要早起,他把夫妻两的饭菜端到二楼。

八点半过了,小芳睡着了,左见若才从兴冲冲赶回家,季学民把饭菜端上桌,拿来碗筷,左见若浑身喜气洋洋,坐上桌,等丈夫给她盛饭,一脸笑容问:“你去开会,人多吗”?

季学民说:“没什么人,就是一帮纺织老板”。

“哦!开会说些什么?”

“向军需署打报告,反映缅甸那边气候与我们这儿差别很大,请军需署给士兵每人配发一顶蚊帐,一件绒衣”。

“就这么点事,兴师动众的”。

“刘阿荣担心军需署不同意”。

左见若叹口气,说:“也是,当兵的命都搭上了,你说多顶蚊帐,多件绒衣算得了什么呢。当官的干正事抠门,就缺德了”。

吃完饭,季学民到过道上洗涮碗筷,左见若操起拖布把地面清扫干净,嘴不歇气,说:“今天咱家喜盈门,哥哥打电话给我说,德利碱厂赚了钱,还清了拖欠的利息,银行解除了质押的股本,哥哥又回到总经理位置上啦”。

吃晚饭时左见庸在桌上,又恢复一副不言不语不苟言笑的面孔,原来他又做了总经理。银行利息偿还清楚,季学民并没想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内兄官复原职态度发生变化他也无所谓,左家兄妹生活困境得到改变有自己的努力在里面,这种喜悦难于言表,他真心感谢几位朋友的帮助。腰上围裙没解,手里沾满洗碗水的油腻,从走廊走到左见若身边说:“嫂嫂说,佳佳留学签证通过了,明天你陪她去夜雨楼预订宴席,你记住算上刘阿荣翁婿、老范、邵云他们,趁这机会为个人。”左见若也没料到丈夫这么快扭转了碱厂关门走人的局面,抬头望着丈夫一脸认真的表情,红红的脸庞嫣然一笑,说:“佳佳的喜事你知道了!还有一件喜事,你不知道,你猜猜看?”季学民假装不知,摇头说猜不出来,左见若摇动拖把跺着脚非要丈夫猜,矫情的季学民说:“猜不出来,你说喜事盈门,那时盆满钵满,快说吧。”

左见若拄着拖把装着扫兴,一脸高兴说:“我今天去花旗银行应聘,他们的中国片区总裁沃夫森亲自面试,说我英语专业好,在渣打银行干过,有外资银行工作经历,被当场录取了,你说算不算喜盈门。三喜,古人云三喜临门,是祖宗显灵”。左见若放下拖把,余兴未了说:“你没猜出来,罚你给我搓脚”。季学民碗洗完了,拖出靠在墙边的洗脚盆,提起暖水壶倒出热水。左见若按下丈夫肩头,俩人面对面坐下来先洗脸,左见若的手带着温暖,挤干洗脸毛巾递给丈夫,季学民打趣说:“在我们老家,女人要等男人洗过脚,才下洗脚盆,你刚才还要男人给你搓脚,你是不是季家的媳妇!”这话惹恼了兴头上的左见若,抽回双手一收腹,灵巧的双脚撩起洗脚盆里的水戽到丈夫脸上嘴里,一双白嫩的小腿伸到他胸前,乐呵呵地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封建脑袋,喝点本小姐的洗脚水,治好满清遗少旧毛病。不心疼我累了一天,也该想到我努力挣钱,早日还清欠哥哥的债!”乐哈哈的两只脚掌在季学民胸前不停地蹬捣,撒起娇来不依不饶,季学民笑话过了头,让妻子抓住了把柄,擦干妻子的脚丫脚趾,轻柔了一阵脚掌,去走廊倒掉洗脚水,方才回来睡觉。

季学民一早出发,来到国民党军政委员会。重庆多山,军政委员会也是依山而建,矮的地方修有围墙,高的地方修有条石堡坎,堡坎上修有条石栏杆。他第一次来军政委员会,大门是座箭楼,像座庙宇的山门,并排两个方形柱头,上面挂有大木牌“中国国民革命军事政治委员会”。站在对面的广场,抬手看表才八点半。过了几分钟,范子宿来了。又过了几分钟,刘阿荣和查理文,吴邵云到了,这地方不准停车,下车后,车马上开走。季学民穿过大街,到柱头侧边的岗亭联系,对方同意他们进去,要求五人逐一登记,哨兵带他们到岗亭后边一排平房搜身检查,里里外外摸了一遍,才允许登上石阶,穿过箭楼,走进办公区。主体大楼有士兵手持冲锋枪站岗,一楼有间接待大厅,来客一律在这等候,靠墙有长条板凳,春寒时节,天气冷訚,长板凳坐上去屁股冰凉。九点多,来了位青年军官,把请愿书接过去,上楼去报告。静静地等了半个小时。青年军官下来说:“你们的请愿书已经交给军需署长官,大家回去吧”。

吴邵云觉得事与愿违,费了这么大的劲,寥寥一句话就打发了,不高兴地说:“我们为了抗战,跋山涉水几千里,替抗战士兵请愿添件东西,你们话不说,屁不放,就这样叫我们回去。我们怎么向远征军弟兄们交代,不行!我们要见军需署的长官”。

青年军官像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说:“到这儿来的都想见长官,长官很忙,没有时间,门卫登记时留有你们的地址和电话,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们”。范子宿戳着拐杖,在地上噔噔直响,说:“你进去,叫你们长官看看,请愿书上签名的是那些人”。青年军官看范子宿戴副金丝眼镜,头发向后梳得一尘不染,像是有点派头,只好说:“我上去再通报一下,上峰不给你们面子别怪我”。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过了十几分钟,青年军官陪着蒋侯乙进来,三年来每逢年底,他和署长按股份1.5%的利润,两家公司先是五千,后是八千,去年底一万,如数奉上,彼此心照不宣,蒋侯乙满脸堆笑说:“哎哟哟,刘会长,范会长,对不起各位,事情实在太多,脱不开身,让你们久等了。小许把情况讲了,我们研究一下,一有结果就叫小许给各位打电话”。看来今天只能算是报个到,留个印象,刘阿荣百无聊赖,说:“蒋处长约个时间吧,我们找署长主要是把缅北地理环境特殊,官兵要求合理,当面做个陈述”。蒋侯乙掐着微笑说:“刘会长,你非要见署长,这不是为难兄弟吗,现在是战争时期,长官的时间我掌握不了,你实在要定,就约在下个星期二上午”。刘阿荣与范子宿、吴邵云互相看了看,心想只有如此,几人充满**而来却扫兴而归,像霜打的茄子病怏怏地走出军政委员会。

“这就是重庆人说的,热脸去触冷屁股”。年轻的查理文出来牢骚满腹。吴邵云有点泄气,问:“下周礼拜二我们真的还来吗”?

范子宿想有些情况必须当面说才解释得清楚,说:“你不来,咋的,在远征军营地话也说了,酒也喝了,人家官兵眼巴巴地指望你”。

蒋侯乙没向署长预约请示就表了态,明明是在敷衍大家,但不来,又有什么良策?季学民一时想不出来。借此机会,他把请客的事说一下:“各位,我内兄左见庸的女儿获准赴美国留学,星期天中午请大家到夜雨楼餐厅喝酒,请务必赏光”。

范子宿帮他请客:“夜雨楼餐厅,牛营长开的,那可是高档地方,刘董,你一定要去,都是单身汉,不要拘礼”。

岳母和妻子留在常州,查理文天天吃单身食堂,顿顿南瓜青菜四季豆,难得有人请客,对岳父说:“爸,咱俩借机改善伙食,去吧”。刘阿荣没有反对,算是默认。

吴邵云说:“我和你内兄不熟,就算了吧”。

范子宿打趣解释:“怎么不熟?左见庸才是德利碱厂的老板,预付货款,救活碱厂赚了钱,受益者是左老板嘛,这么一说不都熟了吗”。吴邵云这才勉强同意,四人说好后天中午在夜雨楼餐厅大厅见。

星期天上午,左见若给小芳换上新衣新鞋,头上扎上蝴蝶结,打扮得像个洋娃娃。自己一身浅藕色丝绒镶银边旗袍,藕色絲袜,鹿灰色皮鞋,昨天头发烫了波浪,白色的脸上扑了香粉,嘴上抹了口红,一身春装几分娇贵,搬到筒子楼来,她第一次这样精心打扮自己。季学民换了一身新灰布长衫,擦亮皮鞋,下楼去等哥哥。文惠在男孩子房间,指挥儿子、外甥穿戴出来。郭嫂也去,她负责吃饭时照顾小芳,穿了一身新衣服,见了小芳一把抱起来,到街边去玩耍等候。

左见庸下楼,藏青色西服套装,紫红色衬衣,翡翠蓝的条纹领带,一早上街吹了头发,兴高采烈对两个儿子说:“小家伙,记住好好读书,让你们坐洋车,见洋人,开洋荤”。湘文湘武听了后半句,拉起小明,手舞脚蹈追逐打闹起来。三部华沙牌轿车一溜烟开到筒子楼前马路上停下来,这里居住的是平民百姓,这派头十分显眼。汽车喇叭一响,街坊邻居出来围着轿车看这看那。领头司机请全家上车,第一辆车司机用手挡住车门,左见庸与文惠并排坐进汽车后排。左见若从郭嫂手中接过小芳,季学民一家四口坐中间那辆车,郭嫂和左湘文、左湘武三人坐后面这辆车,街坊邻居看了摇摇头,直是羡慕不已。

夜雨楼餐厅大门墙壁画了幅李商隐的画像,墙壁一幅字,“君问归期未有期,荷花秋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门楣挂了幅匾,写着“夜雨楼”三个大字。左佳佳从学校赶来,陪美国签证官在大厅聊天,车队到了,急忙过来带父亲过去与签证官握手问好,左见庸声音朗朗,话语无外乎感谢,麻烦之类的客套话,心中像是做成了笔大买卖,拉着签证官走进餐厅。

季学民招呼刘阿荣一行进来,范子宿笑容满面跟左见庸打招呼:“左董,恭喜,恭喜,中兴有望啊”。

左见庸弯腰还礼:“子宿同喜,这都是托大家的福”。

季学民拉过刘阿荣,介绍给哥哥:“刘会长,碱厂这次恢复生产,他带头预付货款,帮了大忙啊”。

刘阿荣摆摆手,客气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左董教女有方,据说佳佳琴棋书画,一学就会,文理各科,门门优秀”。

左见庸抱拳作揖答道:“区区小女,惊动刘会长大驾。早闻会长做事大气,今日定要多喝几杯”。

吴邵云作揖恭喜:“左家代代人才杰出之辈,敬佩,敬佩”。

左见庸还礼说:“过奖,过奖!”。

查理文跟着岳父看热闹,他没去跟主人打招呼。

左见若在外面等美国使馆文化参赞布朗夫妇,重要客人到了,她温文尔雅打开车门,陪同参赞夫妇走进餐厅,安排客人落座。轻盈盈走到祝辞台上,打开麦克风微微一笑,说:“各位嘉宾,佳佳有幸请到亲朋贵宾为她饯行,我哥嫂略备薄酒,请大家入席吧”。宛如桃花的脸上春意盎然,招呼客人一一入座。昨天安排宴席,左见若给牛营长讲:“主角左佳佳还是个孩子,场面不能大,但要体现左家书香传家遗风,席面求精细,氛围蕴涵礼仪”。牛营长说他听不懂,请她自己安排。宴席一共三个大圆桌,中间一桌是主宾席。左见庸和文惠,美国文化参赞夫妇和使馆秘书,左见若和季学民,主人翁左佳佳,刘阿荣四位客户。左右两桌是宾客席,一桌安排美国驻华使馆签证人员,左见庸在华西公司的朋友,左佳佳喜爱的教师。一桌是郭嫂和左湘文,左湘武,季小明、季小芳,左佳佳的同学好友。桌席中间是大簇鲜花,葡萄酒、白酒、汽水摆在鲜花周边。主宾席两位服务生,宾客席一位服务生。宴会厅宽绰温馨,厨房开始上菜,服务生斟满了酒水。左见庸端着酒杯站到祝辞台上,满面红光笑容直到耳根,声音洪亮说:“尊敬的布朗参赞、各位女士、来宾、朋友、老师、妹妹、妹夫、各位小朋友,感谢大家特地为佳佳送行。祝她到异国他乡学点真本事回来,为左家、为国人争光!干杯”。说完,他满饮一杯,弯腰鞠躬致谢。席上摆的都是名酒,刘阿荣等做生意的人,饮酒是项基本功,这种机会不用客气,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服务生看这四位客人爽快,赶紧给他们倒了个满杯。

左见若请布朗参赞讲话,洋人端着酒杯走到祝辞台上:“女士们、先生们:主人家的精心安排,说明他们重视送子女去美国学习。中国历史悠久,学习西方有助于繁荣传统,佳佳同学品学兼优。愿她到美国学习、生活、心情愉快!请为佳佳同学的未来干杯”。

客人讲了,左佳佳走台上说:“爸、妈,尊敬的外交官先生,我邀请我的偶像,我亲爱的姑姑为我祝福”。

范子宿发现左见若与左佳佳俩人相貌惊人的相似,不同之处只在年龄,左佳佳穿身浅蓝色连衣裙,靠在姑姑身上,是那么深情自然。这三年姑侄两人朝夕相处,感情笃厚,佳佳想到离别,眼里噙满泪水。侄女走了,左见若无心教书,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职业,脸上笑盈盈的请范子宿等四位到台上,却不说是什么戏文?四人客随主便上去站在台上,服务生递过饕纹纸盒,左见若取出一幅还没来得及装裱的国画,笑悠悠地说:“谢谢佳佳的一番赞誉,我特地邀请几位跟外国沾点关系的长辈给佳佳送行,他们是留学英美归来的范子宿先生,留学日本归来的吴邵云先生,儿子正在美国读书的刘阿荣先生,名字沾点洋味的查理文先生,美院著名画家作了一幅画,送给佳佳。”左见若每点到一位,客人自然弯腰鞠躬,点到查理文咧嘴笑了。左见若像变魔术把画打开,背景是绵延起伏的三峡,山腰几处草屋庭院,一条石板路延伸到江边,静淌的长江上木船半挂着白帆,傍边一位年轻的女子站在船头,双手合什,微翘额头,惜别之情,深情依依。画上题跋写着:刘阿荣、范子宿、吴邵云、季学民、查理文、左见若,送佳佳赴美求学,早成大器。张浩琹壬午年三月。字数太多,大师在画面留出一块落款。图画虚实结合,笔墨豪放细腻。画中的山,裹着雾,美轮美奂;画中的水,轻轻流,带走乡愁;画中的人,轻盈盈,妩媚缥缈。画供大家瞧了,姑姑交给侄女,佳佳意外惊喜,发出一声赞叹:“太美了,太让我感动啦!谢谢各位长辈”。她从姑姑手中接过画,转交给服务生,带着感激,向站在台上的长辈客人一连三鞠躬。

客人们围过来,看图说画说:“这件礼物太有诗意了!”

布朗参赞夫人惊讶起来。说:“中国人的浪漫充满了想象”。

范子宿四人也被感动,对左见若说:“弟妹贤惠,我们几个粗人,只是凑热闹,谢谢弟妹”。查理文作为晚辈,看到自己的名字落在上面,暗暗赞叹左见若为人贤惠,做事细致。长辈的盛情,感动即将远离家乡的左佳佳,说:“要走了,真舍不得爸爸妈妈姑姑姑父”。她打开预先准备的琴匣,取出二胡,坐到麦克风前,姑娘昨夜没睡,想用什么告别家人,今日借助琴声倾诉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拉琴弯腰舒臂,一咎长发挂在胸前,少女的情感犹如秋风吹拂江水。琴声悠扬,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江潮浩瀚白云无垠,家乡清逸秀丽难舍。童年时小河叮咚,绿树婆娑,芳草鲜美,处处留下女儿童趣思念。琴声把宴会带入了**,少女的思念引发师生之间,同学之间,父女之间,叔侄之间,朋友之间,赠送祝福,畅饮友情,把战争带来的忧伤暂时放在脑后,未来是美好的,希望在孩子身上。

大雅间热闹非凡,牛营长进来瞧见刘阿荣,范子宿等人在此雅兴,自然要饮几杯。范子宿说宴席主人左见庸是华西公司老总,过去认识大老板今后照顾生意。酒喝下肚,牛营长牛脾气来了,吩咐服务生菜冷了又热,吃了又添,他要与客人喝酒说话,说那年建厂房,说买地折资入股,说孩子,说美国,话越说越多,宴席到晚上八点钟才结束。

回家路上,小明小芳在车上睡着了,下车后,季学民抱着小明,左见若抱着小芳,进屋轻轻放到**,盖上被子。

季学民感激地说:“见若,你今天让我在朋友面前很有面子”。

左见若抚摩丈夫的手说:“哥哥说你这人很有人缘,三个月让德利碱厂死灰复燃,偿付借款利息,这是奇迹,他很有脸面”。她一脸红云,沉浸在酒席上的欢乐气氛中,娇艳妩媚地靠在丈夫胸前,喃喃自语:“感谢上帝,今生让我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