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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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高秉涵一连睡了三天。

看到丈夫这副疲惫样子,石慧丽又心疼又气恼。

“这么跑来跑去的,你说你到底是图个什么?沙德庭在电话里说你一到了那边就浑身是劲,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了个蔫茄子?”

特意回娘家看爸爸的士佩在一边说:“妈,你可真的是要当心了,我看老爸在大陆一准是有女朋友!”

士玮玩笑说:“有女朋友又怎么了?这说明咱老爸有生活热情!”

石慧丽把儿子女儿拨拉到一边,给躺在沙发上的高秉涵身后垫上了个靠垫:“好了,你们都别贫嘴了,让你爸好好养养神。”

“妈,你又不生老爸的气了?”士佩问。

石慧丽不去回答女儿的话,对丈夫说:“瞧瞧你这身子骨,就剩一把骨头了,要是还想见到你未来的孙子,就别这么胡折腾。”

高秉涵用枯槁苍白的手扶着老伴的肩膀坐起来。他睁了睁干涩的眼睛说:“士玮,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你回去告诉千玉,生了男孩叫佑泽,生了女孩就叫佑菏。”

士佩说:“老爸,我们刚才说的话你到底是听到没听到?”

石慧丽把茶水递给高秉涵,气恼地说:“我看你这辈子是忘不了那个菏泽了。”

高秉涵说:“菏泽是老家,怎么能忘呢?”

石慧丽把高秉涵一推,说:“今年秋天你就别再往回跑了,我看要是再跑几趟,你这身子骨就该散架了。”

事实上,没有等到秋天,只是间隔了不到一个月,高秉涵就又回了一趟菏泽。

这次回菏泽,是因为周氏财团要在大陆投资的事。

周氏财团在台湾是做地产生意的,虽然比不上王永庆的财团有实力。但也有一些闲钱,一直寻找机会打算到大陆投资。高秉涵本身和周氏财团不熟悉,是同乡会里的许国华老先生给牵的线。爱乡的许老先生也是一腔热情的想促成这件事,无奈他已年过八旬,只得把事情委托给高秉涵操办。和坐在轮椅上的许老先生一起去拜见了周氏财团的财务总监,知道他们把这次投资计划锁定了两个地方,一个是菏泽的巨野煤田,一个是西部的金属矿业。

繁忙的财务总监委托高秉涵先回菏泽和当地政府接触一下,看看当地政府是否对这个项目有兴趣,然后周氏财团老总再择机来菏泽亲自考察。

到了菏泽,高秉涵首先就找到了贾学英。此时菏泽已经撤地划市,原来的菏泽县更名为菏泽市九县一区的牡丹区。高秉涵向牡丹区区委书记贾学英报告了周氏财团的投资计划。

贾书记听后,紧握着高秉涵的手,说:“高会长,难得你这么大年纪还老是惦记着家乡的事情,这是大好事,我们菏泽在省内属于贫困地区,市里的领导非常希望有更多的台商来投资。”

由于煤田在巨野县境内,不属于牡丹区管辖范围,他建议高秉涵去找市里的有关领导报告此事。

贾学英让沙德庭陪同高秉涵一起去向市里报告台商投资的事情。

他们先去了市委办公室。接待他们的同志说这事要先给分管招商引资的谢副市长上个报告,等报告批了,然后由谢副市长再带高秉涵去见市委的陈书记。

报告由市委办公室起草,原文是这样写的。

谢副市长:

我市在台同乡会会长高秉涵先生于24日来菏,来前菏泽籍同乡许国华先生曾委托他向您汇报一下周氏财团老总欲来菏考察投资的有关情况。周氏财团是台湾的知名房地产企业。财团有意在我市煤炭开发及相关项目开发上投资。如能争取他来菏投资,对于吸收大批台商来菏泽投资,进一步推动我市招商引资的开展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鉴于您工作十分繁忙,高先生表示,如您白天没有时间,晚上见面也行,他现住在天香村宾馆311房间,来时已定了本月30日的返台机票。您如能抽出时间的话,可通知我们在何时何地见面,我们再通知高先生,让他等着您。

市委办公室

2003年7月25日

报告上去了三天,没有听到任何回音。高秉涵焦急地在宾馆里等待着。

到了第四天,眼看返台的日子到了,沙德庭就又陪着高秉涵去了市委办公室。

见高秉涵着急,起草报告的办公室副主任就装着上卫生间的空去了一趟谢副市长的办公室。

当谢副市长听明白了办公室副主任的话后,就从桌子上的那一大摞呈批件中找出了高秉涵的那一份。

一边找,谢副市长一边说:“这个高先生我是知道的,他整天的就知道来回瞎跑,自己又没什么大资金投资,我看他是成不了什么事的,最近忙,这次我就不见他了,你把这个批文拿给他。”

办公室副主任不敢多说,答应着就拿了批件走出来。

一出门,办公室副主任吓了一跳,原来,高秉涵已经站在了门口,刚才的话他十有八九是听到了。

高秉涵默默地把批件接过去。

只见谢副市长在上面批着这样一行字:你们见见高先生即可,向他介绍一下煤田的开**况,我去年在台湾已经见过许国华先生,他未曾谈起周氏财团投资的事情。

刚才的话已经让高秉涵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这个批文更是雪上加霜,他感到眼前一阵眩晕,虚弱的身体一下就靠到了墙上。

随后跟来的沙德庭似是也意识到了这个批文不是什么好消息,忙接过去看个究竟。

办公室副主任十分歉意的样子,他一边带紧谢副市长的门,一边小声说:“高老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谢副市长最近太忙了,要不等过些日子您再来?”

台湾到菏泽不是个近路,话音刚落,办公室副主任自己也觉这个说法不合适,忙又补充:“等他有了时间,我们再联系您。”

沙德庭紧绷着脸不说话。他无法理解,这么大年纪的高会长为了这件事既然能从台湾专程赶来,他为什么就不能抽出一点时间见见高会长?他的时间真的就有那么宝贵吗?哪怕是事情最终谈不成,但高会长的这一片苦心也该得到肯定吧?

“我们走!”沙德庭愤愤地说。

靠在墙上的高秉涵趔趄了一下,沙德庭赶忙去扶他。

高秉涵抖了抖身子,还是坚持着自己下了楼。

到了宾馆,进了房间插上门,高秉涵再也坚持不住了。他一下坠跌到沙发里,任凭伤心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他不停的在内心质问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一种病态?为什么老是喜欢往这里跑?到头来两头不落好,他究竟图个什么?

返台那天,沙德庭去机场送高秉涵。一路上,两个人很少说话。

当高秉涵走进安检口,看着他那佝偻的越来越厉害的瘦弱身影,沙德庭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