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擰床單

字體:16+-

按響門鈴,門一開,開門的潘大姐身後,照例傳來先到客人的笑聲。

潘大姐是出版社的老編輯,經她手發出的書稿能堆出一座小山,經她手簽出的稿費累計已在百萬元以上,許多作者給她送去稿子的時候隻是個無名小卒,書出來一兩年之後儼然已成社會名流,然而潘大姐卻永遠隻是個沒有社會知名度、隻靠有限的固定工資過生活的窮編輯。她那兩室一廳的單元裏永遠是那麽些老舊家具。我也是潘大姐調理出來的社會上稱為“新秀”的人模狗樣的那麽一位。盡管這一二年我稿子淨往別處送了,人卻還是常往潘大姐家跑。

這天我一進到廳裏,立馬發現了一位英國劍橋《世界名人錄》年年修訂辭條的知名人物,還有兩位好眼熟的陌生人——坐到潘大姐家那彈簧塌陷的木扶手沙發上,隨著身子往下一沉,我猛孤丁意識到——這二位不是時下轟動京城的電視連續劇裏的角兒嗎?瞧,潘大姐家的客廳真是蓬蓽增輝。盡管她家的茶水隻是粗淡的香片,在那兒一坐、一聊、一聽、一笑,收獲能小嗎?

雖說是“談笑有鴻儒”,倒並非“往來無白丁”,那天在我之後,就有一位大冷天額頭上滿掛汗珠子的小青年上門來,把一摞已經是第三次修改的長篇小說稿子遞到潘大姐手中,潘大姐樂嗬嗬地招呼著他,又把他組織進我們已經開展的談話中。我提到一位“白眼狼”,經潘大姐費老大勁幫助,出了書、成了名,前些天的一次茶話會上卻隻顧往主桌前湊,裝成不認識潘大姐的模樣;潘大姐聽著拊掌嗬嗬大笑。

潘大姐就是這麽爽氣。前年她老伴突發心肌梗塞去世之後,我趕到她家吊唁,一屋子的人在安慰她,她痛痛快快地大放悲聲,任淚水像小溪般往下湧流,等到有那心軟的陪她落淚,她卻又擦幹淚水來勸人家:“他這樣去倒也沒受大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