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丹皋皮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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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浣蓉、健豪小兩口來我家,一進門我就覺著他們臉色不對勁兒,問是怎麽回事兒,浣蓉說:“嗨,別提啦,健豪今兒個大失紳士風度,跟丹皋翻岔起來啦!”丹皋是浣蓉婆家住的胡同裏的一個小夥子,雖說曾經進過局子,這些年卻口碑頗佳,而且他去年夏天下崗以後,健豪秋末就給他介紹到健身俱樂部當清潔工,按說他們的關係應該特磁,為個什麽竟翻岔起來了呢?健豪說:“我們那是文化衝突!”嗬,連衝突,也搭上文化的車了!

細了解,原來那天下午,丹皋在胡同小空場的大槐樹底下,支起自製的杠木架子,光著個膀子,玩起了老北京一種技藝,叫皮條杠子,圍了一群人看,其中少年娃娃居多。那丹皋用有韌性的皮條吊在杠架上,一會兒鷂子翻身,一會兒鴨子鳧水,突然又麻花滿擰,轉瞬間蜻蜓倒豎,引出掌聲喝彩,停下來他滿臉得意。浣蓉、健豪恰好遇上,也都拍了巴掌。丹皋見了健豪格外親熱,誰知健豪一時興起,指著丹皋身上的腱子肉說:“你這塊兒練得不夠科學,瞧,胸大肌跟斜方肌雖說發達,這胸鎖乳突肌,還有腹外斜肌,明顯地跟它們沒達到勻整和諧的關係……你為什麽不近水樓台先得月,在俱樂部裏按健美規則練練呢?”周圍的少年娃娃有的當時眼裏就減去了對丹皋的崇拜,竊竊私議起來,丹皋一時吃不進這些個話,臉紅脖子粗地啐了一口,粗魯地說:“什嘛健美規則,去你個蛋的!”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

在曾老——就是健豪父親——家裏,健豪已經挨了父母一頓訓。他爸告訴他,丹皋祖上,直到他爺爺那輩,家族裏好多個人,都是在天橋和隆福寺廟會撂場子賣把式的,像有名的摜跤手和中幡手沈三,拉硬弓和打彈丸的牛茂生,跟他家上輩都有姻親關係,到他爸爸那輩雖說都謀了別的職業,業餘也還能練上幾手,他打小有那個熏陶,所以在練塊兒上不喜歡洋辦法,隻迷戀祖傳的土把式,這也算是老北京體育文化的一脈相傳,就是如今春節廟會上應邀去做些表演,也還有很多人喜歡欽佩,怎麽能不尊重人家,胡亂地加以譏評呢?健豪他媽聽說得罪了丹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說:“我看著他光膀子倒比看著你光膀子順眼,你這幾年花錢到那個什麽俱樂部練呀練的,怎麽我瞅著就跟天福號的醬肘子似的……要能把你吃了倒也罷了!”浣蓉完全站在二老一邊,還添油加醋地說:“能吃我也不待見!光練身子不練腦子,他也不想想,那俱樂部老板怎麽能允許清潔工白使那些個器械?跟丹皋說那個話,就跟說‘何不食肉糜’一樣,可笑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