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得兒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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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倚在沙發上養神,浣蓉從廚房走出來說:“好吔,老爺子一個人悶得兒蜜哩!”這小媳婦專愛學京片子口吻。不過她功夫欠深,我當即糾正她說:“了得呀你!糟改起你舅公來了!你說‘悶得兒蜜’是什麽意思?”她眨巴著睫毛,望著我說:“不就是‘一個人偷著樂’的意思嗎?”我拍下大腿說:“滿擰!‘悶得兒蜜’是背地後吞沒別人東西的意思!要說‘得兒蜜’還差不多!”她從廳裏取了個大玻璃罐,回到廚房去,幫她舅婆往裏頭裝新買來的一袋子綿白糖,先是聽見她笑著把“悶得兒蜜”和“得兒蜜”倒換著造成許多的句子,又一疊聲地問舅婆對不對,大概是她又說錯了一句,自己先尖笑起來,接著就是玻璃罐落地的一聲悶響,我忙跑進去看,是她失手把剛裝滿糖的罐子給碰地下摔碎了。

浣蓉止笑不知所措。我老伴嘖嘖搖頭說:“哎呀呀,這要在三十年前,定量供應、憑證購買的時候,鬧不好能把人心疼得背過氣去!”浣蓉吐吐舌頭說:“怪我怪我,我先把它掃起倒了,再馬上下樓買去。”我忽然靈機一動,伸出胳臂立起巴掌說:“別倒!給德明送去!”

德明是浣蓉婆家所住的胡同裏的一條漢子,職業是汽車修理工,五大三粗的漢子,養的寵物卻恐怕是京城裏最小的一類——蜜蜂。他家在胡同口住,是從往日的大宅院裏隔出來的一角,連房子帶天井式的小院子不足三十平方米,而且呈不規則的四角形,但他卻極會充分利用自己擁有的空間,其中最得意的一筆,就是用厚實的木料把天井封了起來,但又在頂棚上安裝了一個可以拉合的出入口,搭起梯子,登上那木頂棚,則在自家和別人的屋頂之間,形成了一個小盆地式的空間,在那空間裏他搭了個小棚子,可供自己起坐,夏天還可以睡在裏麵;又養了十來盆無花果、安石榴、令箭荷花什麽的;此外,就是他的心肝寶貝——三箱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