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何必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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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婉英一回家扔下提包就到書架上翻書,爸爸推推眼鏡,對她說:“找哪一本?我幫你找。”她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隨便翻翻!”

她顯然不是“隨便翻翻”。爸爸一麵牆的書架她翻找過一半,急得滿腦門汗津津的,爸爸媽媽在廳裏喊她過去看電視——一出他們三人都愛看的連續劇開播了——她卻還在那裏翻找著,把一種生怕別人幹擾她的聲音送過去:“你們看吧看吧,別管我別管我……”

婉英高中畢業以後沒考上大學,報考高檔賓館當招待員竟也落選,結果就到一家最普通的百貨商場當了售貨員。教中學的爸爸和媽媽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她——他們教的學生有不少考上大學、求到好職,偏自己的女兒竟上這麽條平平常常的生活之路。

不過婉英似乎漸漸平息了心中的奢望與不滿。談起她們商場有了越來越親切的口氣,最近又開始連晚餐也在商場食堂裏吃,有時還參加一些商場青年人的業餘活動,回來得挺晚。

可真不知道這天婉英為什麽回到家就翻書架。媽媽在電視插播廣告時進那間屋去招呼她:“你究竟找啥呢?說出來我們也許立馬就能給你抻出來!”婉英竟有點發怒了:“媽,您別管我行——不——行!”媽媽隻好又退了回去。

婉英心裏翻騰著一浪又一浪的蜜水兒。還在上高中的時候,她從爸爸買來的一本外國現代派詩選上讀到過一首法國詩人普列維爾的詩,那首詩傾訴著少男少女初吻後的特異心情。今晚,當她同店裏的運貨司機大強在胡同拐彎處的陰影中,頭一回熱烈地親吻時,她心頭就朦朦朧朧地升起了那麽一股釅釅的詩情,她還試圖把那首詩背給大強聽,可臨到張口卻怎麽也背不下來了……

好了好了,終於找到了——她貪婪地讀著那隻占一頁的詩行:一千年一萬年/也難以/訴說盡/這瞬間的永恒/你吻了我/我吻了你/在冬日朦朧的清晨/清晨在蒙蘇利公園/公園在巴黎/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