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那節拍器,走進了樓區。
在經過綠地時,他見合歡樹下的石椅空著,便坐上去,且歇一時。
他打開包裝盒,取出節拍器,擺弄著。他讓節拍器打出很急促的拍子,那聲響讓他覺得很可笑。他換成舒緩的節拍,把節拍器放到石椅上。
過來個老頭。一見就是個愛跟陌生人搭話的嘮叨人。他趕緊把目光移開,老頭卻仍然在他跟前站住,並且躬著腰,和和氣氣地問:“……學琴……幾歲啦?”
他把節拍器挪到自己膝蓋上,老頭便坐在了他旁邊。老頭還問:“……沒上學呢吧?……”
他含混應答著。老頭很高興,認為總算找到個談伴了,便跟他絮叨起來:“我們晶晶學三年啦,都通過五級了!……啊,晶晶是我孫女兒,我閨女的閨女……以往隻把兒子的閨女當孫女,閨女的閨女得掛個‘外’字兒……如今男女平等……一樣的骨肉,分什麽內啊外啊的,您說是不?……您的是閨女還是小子?……現在是彈湯普森呢還是彈車爾尼?……晶晶他們最近在東城少年宮那邊有匯報演出,我從報紙上看見的廣告……唉,可惜我這兒沒琴,所以他們就來得少了……我還是挺高興!……您家老人那邊有琴嗎?……如今學琴的一多,鋼琴的價沒見有落,倒是居高不下啦……”見他沒個回應,老頭這才“唉”出了一聲來。
夏陽透過合歡樹枝葉的間隙投射到那節拍器上。節拍器還在擊出舞步的節拍。他忽然感到那節拍聲有一種訴求的情調。他心軟了。不再把那坐在身邊的老頭視為厭物。他偏頭望老頭,老頭正偏著頭望他,顯然老頭那樣偏頭望他已經好一陣了。他對老頭笑笑,老頭一直保持著的微笑更濃釅了。
然而他一時還是找不出話來跟老頭說。老頭卻又開口了:“……您倒是個沉穩的人,還能跟這兒坐坐,聽我嘮叨嘮叨……晶晶他們一家子,特別是我那女婿,別說跟這兒他不會坐,就是到了我那屋,也忙得顧不上往沙發椅子上坐……也不是他存心不要坐,他坐得下來嗎?要麽,腰上BP蛐蛐嘟嘟了;要麽,手裏握的大哥大馬蜂嗡嗡嗡了……他來是一陣風,走是一道煙……也不是對我不孝順,他兩邊都孝順著啦,可他會把給他媽買的睡衣撂在我這兒,把給我買的T恤擱在他媽那兒……閨女和乖孫女兒倒願意跟我多坐坐,可兩人都要考證兒,考了這個證,又考那個證,到了這個級,又要奔那個級……都是忙得恨不能生翅膀的人!……您倒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