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棵饅頭柳

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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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的老年大學開張八年了,他退休後已經上過書法班和繪畫班,如今在家裏揮毫,號稱是自修完碩士、博士進入博士後階段,但是聽說老年大學要開個識字班,不由得又去從頭學起。

那個識字班,招生廣告很有意思,是把頭幾天的報紙頭版貼出來,把幾條新聞裏的詞語畫上紅線,問怎麽讀,什麽意思。他隻看了“三審定讞”一個詞語,就決定報名進班。說起來他有大學本科文憑,當過幾十年的工程師,但直到現在,還是搞不清“定讞”究竟該怎麽讀,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老年大學許多班是要多少收些費的,這個識字班卻完全免費。俗話說“免費無好貨”,但上得第一堂課,他就覺得實在是快樂無涯。千金難買一刻樂啊!

那老師比他大不了幾歲,胖墩墩的。見麵就在黑板上寫出自己的姓氏:亓。問學員們:“怎麽稱呼我呀?”一位老大姐就樂嗬嗬地高聲喚出:“卞老師!”他帶頭大笑,糾正說:“要叫齊老師!”他大學同學裏恰有姓這個的,他知道“亓”要讀成“齊”。亓老師就說:“中國人姓名裏怪字最多。比如去杭州,在嶽廟,跟秦檜夫婦一塊兒跪在那裏接受千古唾罵的,有叫這個——”在黑板上寫出三個字是“萬俟卨”,問大家:“要叫著這位奸臣名字罵他,怎麽出聲?”包括他在內的學員全傻眼了,亓老師就教給大家,“萬俟”是複姓,發音是“莫其卸”。

亓老師說,這個識字班主旨還是解決大家平日在讀書看報、聽廣播看電視裏遇到的那些疑難詞語。於是他明白“定讞”不能讀成“定獻”要讀成“定驗”是定準罪名的意思。又明白“差強人意”不是“讓人覺得差勁”的貶義而是“大體上還讓人滿意”的褒義。

亓老師從第二堂課起,就讓學員自帶疑難問題來,由他解答。雖然每次上課都帶著一摞字典,卻很少翻查,差不多總能脫口而出地教大家發準讀音理解對詞語含義。亓老師失去了一隻手掌,往黑板上寫字的那隻手揮灑出的筆畫具有獨特風格。幾堂課過去,大家熟了,課前課後也就有先來後走聊上一陣的,於是知道亓老師是從外地一所大學中文係語言專業畢業的,1962年分配到北京一所中學擔任語文教師,退休後一直在撰寫一部內容冷僻的語言學著作,尚未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