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難對滿麵羞

今天沒有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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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兒

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醒得最早的是菜場、醫院。菜場照例五點半開秤,隻是多了農貿市場,買菜不用早起排隊了。醫院仍按老規矩,七點半掛號,八點就診,但要掛上號,越發難了。

丹葉六點鍾到婦產醫院。森嚴的鐵門外已等著不少人,而且,大都是男人。

陰天。灰灰的雲靄遮去晨曦,夜與晝之間,少了黎明。

最好是陰天。丹葉想。她靠在鐵門前灰灰的水泥燈柱上,臉色也是灰灰的。頭頂上的燈還亮著,隻是亮著,沒有光輝。燈泡黃黃的,像吊著一隻半生不熟的柚子。她偏抬起頭,看黃黃的燈、灰灰的天,心裏不由地劃過一句詩:

沒有太陽的日子,黃色便是光輝。

擦掉!她立刻恨恨的怨自己。為什麽又想到詩?他的詩……

這是最沒有詩意的一天。

“排隊排隊。”一個矮胖胖的護士出鐵門發號。

開始列隊。先是亂哄哄的團,慢慢才理出頭緒,一個挨一個貼緊,仿佛稍留出縫隙,有人就會鑽空子。排成彎彎曲曲的一條長隊,井然有序了,男人們篤定地抽煙、看報,或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

又有兩個男人來排隊。

他也說過他來排隊。她斷然拒絕。丹葉的目光移向不遠處的車站。拒絕了卻還在等待。站牌也是灰灰的……

“你不去排隊?”一位寧波老太太走來,滿臉和靄。

“我排在你後麵。”

“現在掛號真難,昨日我來排過隊。”

“替誰排隊?”

“小女兒。真作孽,生了小囡剛滿周歲就……”老太太的嘴角幹癟癟的流露著憂慮,“你也賴匍了?”(寧波話:指母雞孵小雞,比喻女人懷孩子)

丹葉窘迫,她不習慣聽粗俚的話,但確實形象。再高貴的女人,也得像母雞一樣。

“麵色看得出。”插話的中年婦女顯然懂行,“我們廠裏的小姑娘,隻要出事了,我一看一個準。”她短發修剪得光溜溜,中長料的青灰色上衣抻得平平整整,麵容、聲調鄭重其事,如同女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