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的日子

1975年的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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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鄉下人把臘月底的暴風叫做黑風,它很硬、很猛、很冷,棍子一樣頂在我們的胸口。怎麽說我們的運氣好的呢,就在臘月二十二的中午,黑風由強漸弱,到了傍晚,居然平息了,半空中飛舞的稻草、棉絮、雞毛、枯樹葉也全部回落到了地上。我們村一下子就安靜了。

這安靜是假象。我們村還是喧鬧,——縣宣傳大隊的大帆船已經靠泊在了我們村的石碼頭啦。還沒有進臘月,大帆船要來的消息就在我們村傳開了,人們一直不相信,——四年前它來過一次。剛剛過去了四年,大帆船怎麽可能再一次光臨我們村呢?就在兩天前,消息得到了最後的證實,大帆船會來,一定會來。沒想到黑風卻搶先一步,它在宣傳隊之前敲起了鑼鼓。大帆船它還來得了麽?

人們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這就要說到我們村的地理位置了。我們村坐落在中堡湖的正北,它的南麵就是煙波浩渺的中堡湖。這刻兒大帆船在哪裏呢?柳家莊,該死的柳家莊偏偏就在中堡湖的正南。黑風是北風,這一點樹枝可以作證,波浪也可以作證,大帆船縱然有天大的本領,它的風帆也不可能逆風破浪。

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人定勝天。公社派來了機板船。大帆船搖身一變,成了一條拖掛,就在臘月二十二的一大早,它被機板船活生生地拖到了我們村。大帆船到底來了,全村的人都擠到了湖邊。——大帆船還是那樣,一點都沒有變。我們村的人對大帆船的記憶是深刻的,就在四年前,在一場美輪美奐的演出之後,它扯起了風帆,隻給了我們村留下了一個背。巨大的風帆被北風撐得鼓鼓的,最終成了浩渺煙波裏的一塊補丁,準確地說,不是補丁,是膏藥。四年來,這塊膏藥一直貼在我們村的心坎上,既不能消炎,也沒有化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