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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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你找不著家了嗎?”

一個大約剛上小學的女孩子,拿著一塊紫雪糕,仰著頭問陳新夢。

陳新夢的視覺這才從如煙如霧的狀態中聚焦複還。她停止了哭泣。小女孩咬著紫雪糕跑開了。她的小裙子是粉紅色的,她頭上紮小辮的繩頭上有一隻淡紫色的翹鼻子象,是用有機玻璃打製的。街上飄動著混雜的車輛行駛聲。剛駛過去的公共汽車可以看出來是擠得滿滿的。一輛有長形篷的客運三輪由一位精瘦的車夫蹬踩過去,車上是兩位東張西望的洋人,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那女的戴著一對又圓又大的耳環……凡此種種,都使陳新夢的意識清晰到足以“看圖識字”的程度,但她簡直想不起來,自己何以站在那一處人行道上,也沒有力氣去想。

陳新夢下意識地拐進了街邊的胡同。胡同裏有很高的椿樹,不會是香椿,肯定是臭椿,樹幹很粗,樹冠很高很大,分列開的樹葉每片都不小,湊起來很密,撒下的蔭涼很讓人心裏舒坦。但這究竟是什麽地方?自己到這裏來做什麽?

陳新夢的情緒平息得猶如雨後的池水,漸漸地沒有一絲波環,可以平靜而準確地映照出周遭的一切,卻又沒有任何流動。信不信由你,也許醫生不僅相信並且以為並非什麽稀奇的心理病例——她竟似乎什麽都能回想起來,唯獨忘記了父親的撒手升天和與異母兄陳勝利的爭端。

陳新夢所走進的這條胡同,是簡珍家所住的那條胡同。簡珍從胡同那一頭拐進來,回自己家。陳新夢夢遊似的快穿完整條胡同時,迎麵遇上了簡珍。陳新夢並沒有認出簡珍。即使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她也可能與簡珍錯肩而過卻渾然不覺。她們兩家的社會地位和大體境遇有著某些相近似之處,準確地說,是簡珍的父親和陳新夢的父親不僅相識,有過交往,而且在“文革”中均屬遭受輕傷後便被保全的人物。簡珍比陳新夢大許多,陳新夢就是叫她阿姨別人也不會奇怪,但簡珍知道從父輩關係上算,她若叫她隻好稱“新夢妹”。簡珍在自己父親亡故和與方天穹婚變後,再沒有去過陳家也沒有在別的場合看到過陳新夢,她意識中實際已幾乎不存在這樣一個人物,但這天她在快接近家門時,陡然發現陳新夢兩眼發直、腳步僵硬地出現在自己麵前,卻不由得心中“啊呀”一聲,思忖道:“這不是陳老的女公子嗎?她這是怎麽啦?怎麽會出現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