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窗 · 無盡的長廊

§12

字體:16+-

金豹歌廳門口,有兩個造型極其誇張的號稱是鎦金的豹子,從門外朝裏望,隻能見到亮閃閃的鋼化玻璃樓梯,非常寬,營業時間,鋼化玻璃樓梯裏麵的霓虹燈會打開,變幻出七彩光芒。其實沒有那些閃爍的霓虹燈光,那樓梯倒更顯得氣派,有種水晶宮殿的感覺。

薇阿的高跟鞋把樓梯踩得彈鋼琴般響,她匆匆跑上去,糖姐不在原來的座位上,倚在外廳吧台旁,啜著一杯雞尾酒。

薇阿向糖姐報告:“龐奇沒影兒了。不過他一定沒有離開這條街。他是暫時藏起來啦。他會在晚上動手嗎?”

糖姐不理這個茬兒,隻是吩咐:“一會兒姑娘們都來了,你要把規矩跟那三個新來的再講講。像昨天那樣惹人家生氣的事情,再不能有!”

薇阿就望著糖姐的眼睛,仿佛要從那裏頭撈出點什麽來。糖姐仰頭把杯裏的餘酒飲淨,移過眼光,不跟薇阿對視。

“是啊,糖姐,您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什麽樣的大驚大險沒經曆過?這點威脅,小小不言,對不?”薇阿邊說邊在心裏自問:這句唐詩撂在這兒是否有點格澀?但不管引的詩句是否貼切,她見糖姐那強作鎮靜的德性樣兒,很有些幸災樂禍的麻酥快感。

這時那三個不久前才來的小姐上樓來了,薇阿就過去跟她們拉長一張媽咪臉。但那三個隻叫她“姐”,令她十分不快。她們過幾天就會叫她“大姐”也就是認她作媽咪了吧?

糖姐轉移到她的那個空間,依舊坐到修指甲的那張轉椅上。透過玻璃牆朝外麵望去,天色已經晦暗,第一批燈光已經燃亮。半年前,她有些擔心龐奇回來,後來,生活裏有太多別的人別的事,她漸漸把龐奇淡忘,忘到絕不在夢裏出現了,此刻,這個男人從記憶裏鮮明地浮現出來……

龐奇剛招進歌廳做夜場,十分土氣。有回他跟她說,他還沒有喝過葡萄酒。糖姐原來叫唐淑儀,其實也來自農村,剛到這條街的時候,也是隻聞過洋酒味兒沒舔過洋酒杯兒,還是麻爺收她那晚,才痛痛快快讓喉嚨跟法國紅葡萄酒親熱了一番。糖姐有天就私下跟龐奇打招呼,讓收工以後,別讓人覺著,跟在她身後走。歌廳是半夜兩點打烊,小姐、調酒師、廚子、電工、保安、雜工……個個都疲憊不堪,匆匆收拾完,逃跑似的離開,各奔自己租的小窠,誰會特別注意誰呢?龐奇跟在糖姐身後十多步遠,拐出街口,糖姐叫停了輛出租車,兩個人坐了進去,來到糖姐租的那個樓裏的單元。糖姐那時候是歌廳小姐的頭牌,她已經洗淨了土氣,說話一點口音都沒有,甚至有人覺得她說的不是大陸普通話而是台灣國語。那時候歌廳裏的人隻有她租得起樓房裏的單元,雖然隻是個一室無廳的獨單元,但是有廚房和衛生間,她把屋裏布置得相當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