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窗 · 无尽的长廊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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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依旧在红泥寺街流淌。街角果棚生意依旧不错。

顺顺媳妇去那楼盘A区给钟太太送水果,门口保安告诉她:“搬走啦!”顺顺媳妇不大相信:“你新来的吧?住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搬走?她的预付款才消化掉一半,剩下的难道送我啦?”门口保安越发爱搭不理:“你有便宜占还不好?跟你说搬了就是搬了。”

顺顺媳妇只好把一箱水果再搬回去。顺顺听说,不以为意:“说不准哪天找来,她要退钱也行,都算成果子搭配着让她装汽车后备箱拉走也行。咱们生意也不依赖她一家。”

说着话,那成全他们占道搭果棚的“铁人”余先生来了,顺顺媳妇又跟他叨唠钟太太搬家的事情,她记得余先生是认识钟太太的。余先生听了却说:“哪个钟太太?跟我有什么关系?”顺顺就把准备好的一兜鲜果递他手里,最底下照例压着一个信封,不过里头装的好处费早两个月就已经涨到2000元了。余先生接过去,忽然来了句:“他们是他们。我们能有什么事儿?”转身走了。

薛去疾进棚买葡萄,顺顺给他推荐浙江产的巨峰,说保准甜。薛去疾跟他闲聊几句,说那边巷子里大火以后,顺顺他们原来住过的那间屋里的石碑,应该烧不坏,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说是有个美国的林先生,前些天又会过的,也对红泥庵感兴趣,抽出空儿,还打算让他带去看碑呢。顺顺就说:“碑准定还在,只是你可莫往里去了!”顺顺媳妇告诉他:“前些日子有杂工进去,听说是将就着又盖了些小房子,也不知道租给谁,谁还愿意去那里住呢?”薛去疾说:“就是大半空着,也总有看院子的吧,进去找到那碑看看,给点钱都行,怎么不能去呢?”顺顺就摆手:“薛先生莫去莫去!这边的人,连二磙子都不往里头去。那天我去给金豹送果子,路过那巷口,就有保安以为我要进巷子,横眉竖眼把我往外轰。”顺顺媳妇说:“可不是。那天我还见那个叫二锋的,车子停在巷口,亲自在那儿也不知道指挥个什么。”薛去疾说:“二锋,那不是麻爷的人吗?”顺顺说:“可不是。那巷子里头虽然是些个烂砖破瓦,论起来顶头的老板还是麻爷。麻爷谁惹得?”薛去疾说:“那麻爷我饭局上见过的。他事业铺得那么大,还在乎这么个破旮旯?不是老早市里就规划成森林公园了吗?”又倨傲地宣布:“我可以直接联系麻爷,让他派二锋陪我跟美国的林先生去看那碑。林先生现在有好神气的一处会所,麻爷高了兴,把那碑赠给林先生,移到会所去立着,也是可能的。”正说着,忽然一股强烈的香水味道袭进鼻翼,是那金豹歌厅的薇阿跑了进来,大声吆喝:“顺哥,给我拿个榴莲,要个儿大的,裂了口的!”顺顺媳妇就打趣:“不怕稀屎味儿啦?要大的,你一个人吃得下?”薇阿就说:“赌输了!罚我来买的!真是‘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顺顺两口子听不懂她最后那两句说的是什么,薛去疾听了,虽然忍俊不禁,倒也佩服她那背唐诗的能耐。于是猜出眼前这位就是奇哥儿讲到过的那位薇阿。顺顺就顺便问薇阿:“这位薛先生要进巷子去看红泥庵的碑,你说现在进去方便吗?”薇阿拿眼上下打量薛去疾,半吞半吐地说:“不方便吧。白天还消停,到夜里,顺顺你们反正撤了,我们可真受不了……狼嚎鬼叫的!……哎呀,天机不可泄露……我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翻眼皮,大概是想引两句唐诗,想不出来,接过顺顺递给的榴莲,抛了句:“以后一打趸算!”就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薛先生提着葡萄走后,顺顺两口子又忙着接待别的顾客。

天暗了下来。路灯亮了。

忽然听见那边巷口有怒吼的声音,就见有个男子从巷子冲出来后,疯跑过街,正好从果棚外头飞跑过去,后头就有另一个男子,紧追出来,吼着:“你找死!你跑哪儿去?你给我回来!”也从果棚外头掠过。那时候果棚左右有些无照摊贩已经摆上了摊,那疯跑在前的撞倒了一个卖烤串的摊儿,火星子乱蹦,吓得顺顺两口子心紧,那卖烤串的堵住追的那个,揪住他脖领子让他赔钱,顿时乱作一团……顺顺两口子招呼棚里的顾客:“先别出去,哎呀,这算怎么回事呀!那边一场大火烧个精光,这边再燃起来怎么得了?”顾客都朝外望,都不敢马上出去。外头乱了一阵,那疯逃的肯定逃成了,那追他的究竟是继续去追还是另想法子,就闹不清了。那卖烧烤的居然又恢复了他的摊位,也不知道那些在地上滚过的烤串还能不能再卖出去……

等棚外恢复常态,棚里的顾客才散去,顺顺跟媳妇说:“咦,怎么跑过来的那个人,那么一晃,那张脸,好像是庞大哥啊!”媳妇就笑他:“你眼花也不能瞎认人啊,只有庞大哥擒拿别人的,哪有让人家穷追的?”可是顿了顿,却又歪着头寻思:“那追他的,脸那么一晃,我也觉着有点子熟哩,对了,追的才像庞大哥……可庞大哥一贯手到擒来,哪有笨得撞到烤串摊上的?”又有顾客进来买水果,两口子就把刚才一幕撂到脑后,忙去招呼。

街那边,斜对面,味美打卤面馆门口,停下一辆面包车。那是赵聪发给二磙子送啤酒来了。赵聪发已经雇上了伙计,那伙计往里搬运酒水,又倒换回放置着空啤酒瓶的塑料筐,伙计干完那些活计,跟赵聪发说:“聪哥,这面馆老板还派我干别的,我可不干。”赵聪发问:“他还让你干什么呀?”伙计告诉他:“让我把一大桶折罗,就是这里顾客吃剩的烂面条下酒菜什么的,送到巷子里面去。那桶一走近就臭烘烘的。咱们有那个义务给送进去吗?”赵聪发听了就去问二磙子:“嘿,磙子哥,你在巷子里养了猪还是怎么的?派我们什么臭活儿?”二磙子吐出烟圈,啐口痰说:“兄弟,我也是没办法,人家求了我,我也不好拒。也不会老让你那伙计受委屈。今天就帮个忙吧,到里头自有人接过去。你那伙计春运时候回乡的车票,也包在我身上嘛!”赵聪发就去命令那伙计:“磙子叔管你春运时候车票呢,就去一回吧!”那伙计只好捏着鼻子去做那件事……

那晚天上没露出月亮。昏暗中,红泥寺街的芸芸众生纷纷在延续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