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仁翮“跟踪”的热情又一次被鼓舞起来,又一次充当了“克格勃”这样的角色。这其中他总共失败了三次:第一次吴弘骑到邮局门口的时候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当时邮局门前倒腾邮票的人很多,人人手里摊开一本集邮簿,花花绿绿闹哄哄一片,郑仁翮经不起**稍微多看了几眼,结果再抬头找吴弘的时候,哪还见人影!气得郑仁翮在心里大骂这小子比泥鳅还滑!第二次郑仁翮自作聪明,觉得长时间跟踪不容易成功,不如从汉中门跟起,反正那是吴弘的必经之路,他只要守在路口,必成“一夫当关”之势,十个吴弘也逃不脱他的目力范围。殊不知那天他片刻之中眼里已经掠过去成千上万的骑车人,到后来眼睛花得简直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即便有一百个吴弘也完全可以逍逍遥遥闯过“关口”。第三次是郑仁翮的肚子不争气,骑到半路忽然绞疼,他不得不停下来急乎乎找厕所,自然吴弘就顺顺当当得以逃脱。
郑仁翮有过这几次跟踪经验之后,不由对做“特务”工作的人大为感慨,觉得这样的人实在是要有超出寻常的机智、体力和胆量,否则吃不了这碗饭。又想自己在报社里大小也算个能人,怎么就连这个神经兮兮的吴弘也对付不住,岂不是窝囊!越发的在心里憋了口气,不找出吴弘的老窝誓不罢休。
第四次,他做好了充分准备工作,车胎打过气,上了一趟厕所,还吃了两个面包增加体力,心里发誓说再不成功就从此不见钟芸。吴弘下班一出单位大门,郑仁翮那里就紧紧跟上,半点不敢松懈。吴弘出了汉中门不久插进一条小马路,眼见路面越来越坑洼不平,路两边的民房也越来越低矮杂乱,原来已经到了郊区农村了。吴弘最后在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前停住,推车进了院门。这院子的围墙刚好低矮齐胸,郑仁翮赶紧绕到侧面墙外躲躲闪闪朝里窥探。院子里一前一后两座极简陋的小楼,吴弘此刻正往后楼走。那楼的廊沿下堆满柴草,楼下有“吭吭”的声音,还飘出一阵一阵刺鼻的腥臭,原来是主人家养猪的地方。吴弘穿过猪栏直奔楼后无遮无挡的楼梯,蹭蹭几步就蹿上去,无声无息再不见动静。
过了一会儿,主人家十来岁的小女儿出门跳牛皮筋玩,郑仁翮喊住她,问她住后面楼上的是什么人?小女孩撇撇嘴说:“那个书呆子呀,是我们家的房客呗!”郑仁翮明白了吴弘是在郊区租房子住的,跟房主并无瓜葛,且环境极差。这时候郑仁翮又想起吴弘从家里搬出来的家具冰箱洗衣机之类,问小女孩他房间里有没有这些东西?小女孩当即否定说没有,说他就一个纸箱,装了满满一箱书,书上尽是她看不懂的生字,很难写的字。郑仁翮于是又推测吴弘还有一处巢穴,替他藏匿财产的。
郑仁翮班师回朝之后,不忙去找钟芸表功,开始绞尽脑计想找出吴弘藏家具的地方。这事不能当面去问吴弘,且又知吴弘在南京没有什么亲戚,难度便又更大了一些。好在郑仁翮是个做事有头脑的人,了解到报社里有个同事原来跟吴弘在大学里同过宿舍就去找他闲聊,顺便问起吴弘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同学朋友?那人竟嘿嘿地笑起来,说吴弘什么时候有过好同学好朋友?他一向脾气古怪,心胸又窄,从不会跟人推心置腹,当然也不可能处到真正的朋友。班上人都不大理睬他的。郑仁翮再问,旁敲侧击,很多的提醒很多的启发,那人才想起来说吴弘仿佛有个表姨,在什么手表厂当干部的,因为吴弘曾经戴过一块极便宜的手表。
郑仁翮马上打电话给钟芸,问吴弘有没有一个在手表厂工作的表姨?钟芸莫名其妙地说:“没有呀,他从来没有提过呀。”郑仁翮心想吴弘既然是这种封闭性格,不对钟芸提他的表姨也是情理中的事。郑仁翮是干报纸工作的,凭记者证到厂里找个人还是手到擒来。甚至他根本不用自己动腿,一个电话打到厂里宣传科,托他们找这么个女人,曾经有表姨侄在南大读中文系,现在又分到省出版社工作的。果然第二天那边就回了电话,说真是有这个人,名叫×××,家住哪儿哪儿。
事不宜迟,郑仁翮当天下班之后又赶去找这家人家。好在路不很远,住在山西路附近,是那种五十年代盖起来的走廊式宿舍楼。女主人——也就是吴弘的表姨——当时正在门口拣菜,准备做晚饭,郑仁翮的来访使她猝不及防。郑仁翮釆用“先下手为强”的方式,先掏出记者证把这女人给镇住了,而后就直截了当问她知不知道钟芸这个名字?
郑仁翮对吴弘表姨的智商估计却是有点过低,这女人到底是在手表厂当干部的,遇事只有一刻短暂的惊慌,很快镇定下来,矢口否认她知道钟芸。
“那么吴弘呢?”郑仁翮问得突如其来。
“吴弘?哪个吴弘?”吴弘表姨皱紧眉头,微张着嘴巴,装出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郑仁翮不再跟她罗嗦,跨前一步往屋里探进脑袋,目光迅速地往四面扫描。吴弘表姨慌慌地扯他衣服,一迭声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要犯罪的哟!”
郑仁翮冷笑着缩回脑袋,退后身子。只这几秒钟时间他已经看得分明,外间屋子角落里并排摆了两只冰箱。一般家庭里用冰箱已经是不错,哪有钱多得没地方用,买两只冰箱的?必是吴弘的那一只无疑!至于组合家具和洗衣机,他没有来得及看清,想必是放在里面一间屋里了。
一切侦察得明明白白之后,郑仁翮打了电话给钟芸,约她去金丽商场老地方细谈。
钟芸一见面就急急地问:“怎么样?找出谜底来了吗?”
郑仁翮懊恼地说:“哪里哟,一个人住在乡下,租了人家猪圈上面一间房子,也怪可怜的,”说着把这几天跟踪的经过详详细细报告一遍,自然包括吴弘的那个表姨。
钟芸的反应却是相反,非但没有懊恼,反而松一口气,说:“我早就断定这中间没有第三者,果然是这样。吴弘不属于那种拈花惹草的人。”
郑仁翮说:“这倒怪了,既没有第三者,你们之间又没闹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怎么解释他要跟你离婚的动机呢?”
钟芸说:“他这人就是这样,又古怪,又任性。”
郑仁翮摇摇头:“这个解释太不充分。离婚不是小事。”
“或者,他妈在背后推波助澜?不是把他表姨也牵进来了吗?”钟芸疑疑惑惑。
“她妈如果这样做,对儿子又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这一家子脾气都是怪怪的。”郑仁翮不作声了,目光随意往时装部望过去,看见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在那里挑挑拣拣买衣服。其中女孩子把一件衣服脱下来又穿上去,对着镜子试了无数遍,总是迟疑不决。营业员有点不耐烦,不知说了句什么,男孩子就勇敢地冲上去维护女友利益,和营业员发生了争执。
“我怎么总感觉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郑仁翮自言自语道。
钟芸摇摇头:“我简直想不出来有什么原因。我这人想象力贫乏。”
郑仁翮叮嘱她:“总之你不能轻易往离婚书上签字,这事情不能这么容易就答应他。至少也要先跟他谈好条件。”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盯着时装部的那几个人,生怕他们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要导致发生流血事件什么的。后来看见过来了一位穿深色制服经理模样的人,才不由自主松一口气。
钟芸一直茫然无措而且忧心忡忡,始终也没有看一眼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