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鸡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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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芸的话不幸而言中。吴弘的确是个丧心病狂的人,他迫不及待地开始对郑仁翮施行报复。

报复的手段也只有吴弘这种思维方式极刁钻古怪的人才想得出来。第一步他先到巷子里老太太家把虹虹骗到手。老太太原是认识吴弘的,也知道吴弘和钟芸已经离了婚。然而生身父亲来看女儿,提出来带她出去玩玩,老太太心里想这也是人之常情,或者父亲离了婚之后倒又怜惜起女儿来,也是可能的,就爽爽快快把虹虹交给他了。

结果钟芸下班回家去接虹虹,听老太太如此这般一说,顿时魂飞魄散,知道这一回凶多吉少,吴弘不会有这种好心接虹虹出去玩,其中必有阴谋在内。这一晚钟芸整个成了一只没头苍蝇,在两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直等到深夜十一二点,知道是真的没有希望了,扑在**嘤嘤痛哭,后悔早没有关照老太太看好虹虹,又恨吴弘心肠实在歹毒,居然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第二天钟芸红肿了眼睛去办公室,存心要为虹虹跟吴弘拼命。然而吴弘一整天没有上班。第二天还是没有上班。钟芸忍不住去问室主任,主任说他请了两天事假。钟芸冷静下来细想,猜到吴弘是把虹虹弄到苏北老家去了。第三天吴弘回办公室上班,钟芸撕下脸皮当办公室全体同事的面质问吴弘,话没说完已经是痛哭流涕。吴弘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一口咬定他没看见虹虹,他根本不知道钟芸白天把虹虹放在哪儿。钟芸真是气得要当场吐血,她变得像只护崽的母老虎,冲上去对吴弘又扑又抓,若不是同事们劝解,不知道要闯出什么样的笑话。

钟芸第四天一早去了长途车站,乘车追到苏北吴弘的老家。

下了汽车,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前一年在吴弘家过春节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实在有点怵吴弘的母亲,若不是为找虹虹,她是断断不会到他家来第二次的。

钟芸绝没有想到吴弘母亲、哥哥、嫂嫂、妹妹会齐心把她堵在门口,异口同声说吴弘没有回来过,更别说带了虹虹回来。吴弘母亲并且装疯卖傻,反过来向钟芸索要虹虹,责问钟芸是不是把她的孙女儿弄丢了,寻死觅活地要跟钟芸拼命。

可怜钟芸一个教书人家出生的文弱女子,苏州城里长大的小家碧玉,何时见过这样的阵势!女儿没有要到,倒被吴弘一家折腾得半死,光吓也吓得呆了傻了,哪里还开口说得出一句话来。钟芸无奈之中只得找家小旅店住了一宿,第二天回南京,再找吴弘理论。她准备实在不行就报公安局,告法院,找妇联,这么大的世界总能找到伸张公理的地方。

却没料到进得家门,吴弘已经在她门下塞了纸条,约她当晚八点钟出去见而,有事要谈。钟芸明白是跟女儿有关的事,也是吴弘玩够了把戏要彻底摊牌了,钟芸不禁心中狂跳,期盼和害怕夹杂在一起,一时竟浑身哆嗦不止。

吴弘跟钟芸见面之后,果然大言不惭地说:“虹虹是在我妈那里,伤不了她一根毫毛,你放心。”又说:“交还给你也容易,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钟芸紧张得嘴唇发木,说话也张不幵来,勉强用鼻音结结巴巴问:“什么条件?”

“你把郑仁翮约出来见个面。”

“我……”

“你不是常跟他见面吗?”吴弘从眼镜后面打量钟芸的神色,一脸得意,阴阳怪气。

“……”

“叫你约出来,是因为我想问他几件事。”

“什么事你可以先对我说。”钟芸多了个心眼。

“对你说?你可以代表他?你是他什么人?”吴弘问得一针见血。

钟芸再一次无话可答。她这时候死活想不到吴弘要找郑仁翮干什么。她只怕吴弘会当众悔辱老郑。跟吴弘多次打交道的经验使她感到这中间必有勾当,吴弘的心眼儿一向刁钻到难以捉摸。钟芸不肯贸然答应吴弘,但她又舍不得一下子把路堵死,她说要回家想一想再说。

钟芸和衣坐在被子里想了一夜。手伸进内衣里摸着肚子上的刀疤,想当年怎样千辛万苦生下虹虹,一口饭一口水地把她喂大,两岁多的虹虹如今已经乖巧懂事,一声一声“妈妈”唤得她心儿发热。如果这世界上没有虹虹,钟芸的人生乐趣也就彻底全无,她根本不会独身再活一天。又想吴弘找老郑到底想干什么?总不会带了人去跟老郑打架?或者要把老郑骗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在他身上划两刀子?果真这样,她只需在吴弘露面的时候,警告老郑别跟他走得太远就行。

母亲毕竟是母亲。母亲是自私的,当她一心只想到儿女的时候。钟芸这一夜因为思念虹虹而柔肠百断。她又以她一贯善良的为人去忖度吴弘,想象他可能给老郑带来什么伤害。她总觉得只要有她在旁边陪着老郑,关键时刻提醒他注意,或者干脆跑出去叫人报警,就不会出什么大的麻烦。

她一夜未眠之后答应了吴弘。她还事先给吴弘打了预防针,如果对老郑进行人身攻击,当心正义之神的惩罚。吴弘皮笑肉不笑地说,论口才论力气他都不如郑仁翮,你这份担心不是多余?

结果就出现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钟芸在金丽商场安全楼梯口泪光盈盈对郑仁翮哭诉吴弘偷走女儿的时候,被吴弘躲在时装部的衣架后面用长镜头拍下了几张照片。

可想而知吴弘的照片不会吃素。现代科学技术给偷拍照片者提供了最好的洗印设备和最快的洗印速度。一夜之间报社楼上楼下到处出现了指责郑仁翮充当不光彩的第三者,破坏人家夫妻关系,导致家庭破裂的小字报。每张小字报上附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郑仁翮和钟芸的面孔无限接近,钟芸情绪激动,泪眼模糊;郑仁翮怜花惜玉,抚爱有加。不知内情的人光看小字报和照片,无疑会认为郑仁翮和钟芸之间确有勾当。而且小字报末尾写明作者是省出版社吴弘,这就更使人深信不疑。

中国人对男女之事一向格外感兴趣,身为知识分子的报社编辑和记者们同样不能免俗。那一天报社里表面平静如常,内里情绪都是沸腾到极点,人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跑外勤的记者猫在办公室里舍不得动窝儿,镇守办公室把文字关的编辑则半天拔不出笔套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着副刊部郑仁翮老兄的反应,期待他破口大骂或者暴跳如雷,或者找有关领导来一番气壮山河的洗刷表白,那才有热闹好看。

事淸很快反映到了报社总编辑那儿。其实不用反映,总编室门下就塞的有同样一份材料。总编辑深感惊讶,郑仁翮向来老成持重,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总编辑又想,年轻人出点风流韵事也是免不了的,只要不伤大雅,对社会无害,别人倒犯不着摆出一副“卫道士”的面孔。只是郑仁翮这件事弄得影响太大了,如今报社里人人皆知,舆论杂陈,当领导的再装糊涂就有点装不下去。总编辑喊来报社人事干部,嘱他按小字报上提供的线索找一找出版社有关人员,调查一下是否确有此事,那个钟芸和吴弘又闹到了什么程度。

人事干部找到的调查对象是出版社罗大姐,罗大姐是工会组长,社里有关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事情一向都是她来操办的,钟芸和吴弘的离婚手续自然也曾经过她的手。据罗大姐说,钟芸和吴弘的关系破裂已经很久,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而破裂的,社里至今都没人说得清楚。这两个人都是有名的闷嘴葫芦,又死要面子,一直在暗里斗心眼儿,什么话都不跟人说,吴弘这人脾气还特别古怪,眼神儿看人毒得很,差不多的同事不跟他多话的。业务水平倒是不错。两个人都不错,都有水平。

人事干部问及钟芸有没有一个在南京的要好同学,一个男同学。罗大姐眼睛一亮,回答说有的有的,时常给钟芸打电话来,钟芸也常打电话去找他,尤其最近闹离婚这段时候。怎么,这人跟钟芸有一手吗?”报社人事干部暖昧地笑笑,不作回答。罗大姐就自言自语说:“不会吧?钟芸可是个老实到迂腐的人,这样的女人也会有情夫?”

人事干部回报社向总编辑作了详细汇报,包括罗大姐最后的那句自言自语。人事干部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自己的注解:“老实人要么不做,做出事来总会叫人大吃一惊。”

总编辑把自己关在总编室里思索良久,拿不准这事该怎么处理。总编辑是新从中央党校学习出来上这把交椅的,在此之前他做省委办公厅工作,所管之事无非是首长的吃穿住行、送往迎来等等,有关男男女女苟且偷欢这些事情从不归他处理,所以他没有经验,颇费斟酌。尤其在报社这种知识分子成堆、政策敏感度极强的地方,尤其轻不得重不得。

总编辑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来一个冷处理,然后抽空到省委宣传部去一趟,找几个熟人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