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軍徹底蒙住了。
起初他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剛才槍響時沒有人喊過“見明”兩個字,他打死的隻是一個上門抓捕的敵人。但他把舉槍的手臂放下時,再次聽到那個女人喊了聲“見明”,這次清晰無比,再也不容狡辯。趙鐵軍一下子慌了,他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竟然失手打死了人家的丈夫,這還了得!趙鐵軍手裏握槍愣在屋地上,有一瞬間甚至冒出了自殺謝罪的念頭,但這個想法很快被他否定了,他告訴自己,這其實隻是個誤會,自己並非有意要這麽做。他看見那個女人似乎也嚇傻了,像一棵枯樹站得一動不動。他幾步走到她麵前,撲通一聲跪下去,磕著頭說:“大嫂,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個女人不說話,也不動,目光直直地盯著窗戶。趙鐵軍又重重地磕了兩個頭說:“大嫂,我走了,上前線和日本人拚命,要是僥幸不死,日後當牛做馬也要還這筆債。”趙鐵軍站起身,一步跨過見明的屍體,風一般衝出了屋門。
見明中槍倒地後,見明嫂就仿佛被點中了穴道,木雕泥塑般失掉了活動能力。嘴裏雖然喊著“見明”,但眼前的一切卻已經虛幻起來,好像發生在別人身上,與自己毫無關係,而她隻是一個過路的看客。趙鐵軍跪下磕頭的時候,她不知道他在幹什麽,他說的話她也沒搞清是什麽意思,他跨過見明倉皇而去,她也根本沒想過要攔住他討回公道。她眼裏看到的是自己剛剛剪好的一隻蝴蝶,它貼在窗戶的一角上,活靈活現,展翅欲飛。有一瞬間,她似乎看見蝴蝶從窗戶上飛了下來,撲扇起美麗的翅膀在眼前轉圈子。是空氣中的血腥味喊醒了她,濃重的血腥味像粗硬的繩子,捅進她的鼻孔裏,又沿著氣管向下伸到她的肺部,紮得她的肺子疼痛無比。她下意識低下頭,發現兩股血像兩條小河從左右兩邊流過來,在腳前匯成一隻手,把她的腳緊緊地抓住。她的目光順著血流前進,找到了一個倒地的男人。那人倒扣在地上,血從他身體兩側流出來,匯集到血河裏。一隻胳膊壓在身子下麵,另一隻卻背到了身後,掌心朝上,五根棒槌般的手指蒲扇似的張開。這時見明嫂才突然意識到,那是自己男人見明的手,十幾天前從這手裏她接過了一隻小鳥。她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她蹲下身子,有些生氣地問:“你為什麽連咳都不肯咳一聲呢?”話剛說完,就暈倒在見明的屍體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