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鑿

魚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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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子和銀香聽了句了這句話,如同聽見了炸雷一樣尖叫著往屋裏跑。

“你的環境很差嘛。”七爺看著女孩的背影,搔著光頭譏笑地說,“蛾子在裝蒜,剛才她還在街上津津有味地聽我談話呢。你和她們相處不容易吧?我知道她們不願意你到漁場裏去,不過她們決不會阻止你。你甚至可以帶那小販一起來。漁場裏好玩得很啊,尤其是夜裏花樣更多。”

句了在家中等。他恍恍惚惚地想:也許是等灰元吧,要不等誰呢?可是灰元好幾天都沒有來,句了有點灰心了。早上晾出去的衣物又被大雨淋濕了,現在掛在房中一股漚壞了的氣味,句了就在這腐敗的空氣中癡想著。早上他看見老婆子起來了,由蛾子攙扶著走到院子裏去,她又瘦了很多,被寬大的黑罩衫裹著,簡直不像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仿佛蛾子那結實的雙手輕輕一提就可以將她提起來。蛾子小心翼翼地用手臂圍著她,口裏嘰裏咕嚕地在說些親熱的話。他們在院子裏相遇,句了很想和老婆子講話,可是老婆子沉浸在幻想中,根本沒看見他。蛾子惡意地向他瞪眼,不耐煩地踢著腳,他隻好灰溜溜地走開了。回到房裏不久,又聽見母女倆在那邊小聲議論,但議論的中心卻不再是他了,這又使他有種莫名的悲哀。她們當然並不是真的不注意他,想想從前幾十年,他一直以為自己與蛾子家關係冷淡,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麽回事。最近這段時間他與她們來往得多了,自己就生出幻想,以為她們會要時刻留心自己,但也不是這麽回事。近來他變得反常了,她們不理他時他覺得委屈,她們抓住他不放他又厭惡。句了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判斷總是有很大的謬誤,又感到最不可捉摸的,往往是自己最熟悉的這幾個人。漁場裏的工人也很深奧,可他們單純、遲鈍、變化很少,至少從表麵看是這樣。除了七爺之外,他從未看見那些人臉上出現過表情,他們總是那木然的、永恒不變的一張張臉。句了想,要是與這些工人相處,他是很有把握能處理好與他們之間的關係的。七爺究竟是如何看自己的呢?他領導著那些工人,他的態度也許就是他們的態度?如果是這樣,他又怎麽能和工人相處得好?他讓灰元也去漁場,隻不過是句調戲的話罷了,灰元是不會去的,他早說過了。從灰元的態度還可以看出,他對漁場是很了解的,說不定年輕時常去漁場,隻是現在不去了,還有老婆子也是如此。早年發生在他眼皮底下的事,他一點都不知道啊。為什麽漁場的工人們總能給他一種親切的感覺,而這個七爺,一旦到了街上就令他厭惡起來了呢?句了記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那個大頭的工人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確實很久沒像以往那樣站在馬路邊,長久地、癡癡地向漁場裏眺望了,他似乎比以前忙亂了許多,但是都在忙些什麽呢?回憶使他傷感,他倒不是想回到先前那種平靜的日子裏去,他也知道那種平靜隻是表麵的,是暴風雨之前的長久醞釀階段,可畢竟讓他緬懷不已啊。那個時候,在他的生活裏既沒有小販,也沒有老婆子,七爺也隻不過是一個一般的熟人,一切都是那樣簡簡單單。那個時候他甚至有一個打獵的計劃,為此還買了一支鳥槍放在家中,雖然隻是一時的衝動。現在他的生活變得出人意料的複雜了。首先,不論他在自己家中幹些什麽,總是覺得隔牆有耳。哪怕是出去散散步這樣的小事,也往往有人在背後注意他,評價他的行為。其次,他自己的思想也遠不如從前單純了,灰元、老婆子和七爺將他的思路弄得亂七八糟,無形中使他那緩慢的生活節奏加快了。就在不久前,坐在廚房的板凳上吃著麵條,他還在設想結局前將發生的事呢,他認為自己的日子已不多了,自己會按部就班地走向那一天,再也不會有意外發生了。可是現在一切全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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