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誘惑

海的誘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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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走出自家零亂的院子,上了那條小路。小路通往海邊,那裏有很多礁石。他賭氣似的,很快地走,頭也不回。他妻子伊姝一直在窗子那裏盯著他的背影,手裏還抓著剛剛喂過雞食的破碗,女人臉上有種深思的表情。

痕昨天夜裏和伊姝訂了一夜的計劃,要對他們現在住的房屋進行一些改造,結果總是因為種種技術上的問題而不能將計劃確定下來。他們也討論了搬離此地的可能性,比如說到東邊的平原上去安家之類,但一想到實施就困難重重了。東邊的平原那裏聽不到大海的濤聲,這倒不是最致命的,重要的是,那邊的情況到底怎麽樣呢?除了一些道聽途說,很少真正弄清過。痕的確去過那邊幾次,但也隻看見大片的稻田裏一些沉默的人在忙忙碌碌的,痕並不習慣於與陌生人交談。有一次他倒是硬著頭皮走進了路邊一家人家,向主人打聽有沒有房子租,主人瞪了他一眼,不太高興地說:

“搬了來就是,這裏房子多的是,都空在那裏,打聽幹什麽呢?”

他的話反而讓痕害怕了。東邊的房子也許不貴,隻是像這樣貿然闖了進去,那些人會不會對他們一家產生敵意呢?搞不好比住在此地的情況還更糟呢?他和伊姝又回過頭來分析了他們目前在本地的處境,再一次感到已經是糟得不能再糟了。痕是靠祖上小小的遺產過日子的,沒幹過什麽固定的工作,認識伊姝的時候,他正在一家洗染店幫工。伊姝是一個破落人家的女子,先前受過高等教育,當時她並沒怎麽把痕放在眼裏,據說後來是痕臉上的表情吸引了她,給了她一種“恍如隔世”的印象。這個藐視陳規陋習的女子後來就堅決地投奔到痕的懷抱裏,他們兩人一道長途跋涉,來到了海邊的這個村莊,買下一幢小房子住了下來。這個村子的農民以種菜為生,痕雖不愁吃不愁穿,為打發日子也買了兩小塊地種了些蔬菜。開頭那兩年,他們的女兒菊菊還沒出生,他甚至對侍弄蔬菜產生了一些興趣。尤其是赤著腳去菜園裏摘豆角、摘辣椒給他的那份新鮮感,簡直難以忘懷。當然他們種的菜都不賣,就自己吃,這一點與世世代代賣菜為生的農民們大不一樣,這也是他們之間矛盾的起因。剛來時,痕的廳屋裏常有一些鄰居來坐,聊天。這些人表麵隨和,樸實,心裏卻有很深的偏見,他們是來刺探痕的家底的,他們落座以後總在打探。開始時痕同他們相處得還比較自然。問題出在痕的妻子身上,這個女人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就婆婆媽媽起來,還露出了破落戶的本相。鄰居們來了之後,她往往忍不住要炫耀起自己的家世來,有時還想要顯得高人一等似的,就好像自己到這種地方來落戶是一種遷就,一種權宜之計。“這是什麽鬼地方!”她總這樣說。慢慢地,鄰居們的臉色就變了,他們的樣子不再友好,而是顯出一種疏遠、警惕,一種心照不宣的蔑視。他們來得少了,很多人幹脆不再登門。伊姝當然看出了鄰居們的變化,不過她不是一個容易屈服的女人,她也不打算改變自己,再說家務事那麽多,她就是想改變自己也沒有精力了。痕暗暗想,其實她現在這個樣子,一點都看不出她從前的教養了,她衣裳不整,家務做得馬馬虎虎,小孩帶得稀裏糊塗,遇到要拿主意的事就往痕身上推,她到底在別人麵前堅持些什麽呢?痕又想,還不是自己把她塑造成這個樣子的嗎?那時兩人往海邊奔了來,腦子裏麵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憧憬,關於今後的現實生活,想都沒想過,也無從想起。痕的心裏隻有一種衝動,這就是將自己的生活定一下型,他下意識地選擇了海邊的這個地方,因為他渴望在海浪聲中思索。海浪一波一波的,將他思維裏的那些柵欄全都衝垮,這樣就進入了一種完全模糊的地帶,他的影子可以在那地帶長久地逗留。終於有一天,鄰居們完全不來了,那時菊菊已快兩歲,可以走到竹籬笆那裏去玩耍了。痕打量伊姝,發現她額頭上那一條固執的皺紋更深了。她同痕一樣,在屋裏屋外忙個不停,做那些永遠也做不完的家務事。他們的房子是平房,前後共有四間,窗子是很小很窄的一條,大門非常結實。據說這房子是一家富裕人家蓋的,那人後來南遷,將房子賣給村裏,村裏又賣給了痕。痕在買下房子時想過,這一家將窗子開得這麽窄,大約是同周圍的人對他們的敵意有關?因為窗子開得窄,房裏就很陰暗,這倒正合痕的意,他可以在昏暗中打亂思維的邏輯,想些中間狀況的事。伊姝的脾氣卻在這昏暗中一天天大起來。當菊菊長到四歲時,有一天她去鄰家的屋前挖蚯蚓,被鄰家的小男孩追打,摔了個嘴啃泥。伊姝知道後,氣得發抖,領了菊菊去那一家論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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