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誘惑

變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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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遺早上起來時還看見太陽,到街上轉了一圈回來。天就陰了,一股冷風將放在桌上的報紙吹到了地上,接著她就聽到了滴滴答答的雨聲,然後是狂風大作,屋前的泡桐樹死命地搖擺。述遺竄過去關窗子,因為雨已經飄進屋了。述遺去關窗子的時候又看見了那張臉,那是一張年輕的、新鮮的臉,可惜沒有任何表情,述遺已經熟悉了這張臉。當述遺坐在窗前記錄天氣概況時,他總是站得遠遠地朝房裏張望,像是要辨認什麽人,又像是等什麽人從房裏出來。今天那人站在雨裏頭,任憑大雨衝刷著,一動都不動,述遺關好了窗之後,就將黑皮筆記本在桌上擺好,在裏麵記下:“雨,八點三十五開始”的字樣。合上筆記本後抬頭一看,那人已不見了,倒是彭姨在外麵大喊大叫:

“述遺老太婆哎,水溝又堵住了呀!”

述遺在房裏裝聾作啞。已經記不得有好多年了,她堅持不懈地記錄著天氣的變化,這件事成了周圍人的笑柄。尤其是彭姨,逢人就介紹她的這個愛好,稱之為“思想退化的表現”。黑皮筆記本已經有幾大本了,都鎖在箱子裏,就是拿出來翻一翻她都不好意思。彭姨有一次趁她不注意奪過她的本子就要亂翻,那一次她著實大發脾氣,竟然罵出了幾句粗話,嚇得彭姨手一抖,本子落到了地上。後來彭姨形容她當時的樣子“如同青麵獠牙的老怪物”。

“不就是記錄個天氣嗎?有什麽看不得?”她不解地咕嚕道。

述遺住的平房同彭姨的家同屬一排房子,所以彭姨不打招呼就可以在她家進進出出的,述遺的事都瞞不過她。奇怪的是彭姨從未看到過站在雨中的那位青年,他們兩個總湊不到一塊去。彭姨一出現,青年就不見了。述遺也同彭姨談過這件事,彭姨也納悶,談得多了彭姨就開玩笑說:“總不會是你兒子吧。”今天那青年又出現了,述遺卻不想告訴彭姨了,她在桌前發著呆,順手又打開了筆記本,目光一瞥,看見上麵赫然有一行字:“晴轉大雨時到達。”那一行字夾在天氣概況中十分顯目,定睛細細檢查,的確是自己的筆跡,是自己於5月15號無意中寫下的,使用的是那種碳素墨水,而平時她總是使用藍黑墨水。述遺並不迷信,可這件事的確難以解釋,有點“心想事成”的味道。述遺想,那青年是不是和她一樣思考著同一件事,一件模模糊糊的事呢?是因為那件事的模糊,他臉上才沒有表情吧。下雨的黃昏總是讓述遺有點不知所措,窗外那些灰黑色的屋簷有時會在一瞬間突然壓在她的胸口,令她喘不過氣來,然後,她便慢慢地聚攏腦海裏的那些金黃色、葵綠色、青紫色,直到最後清晰地聽見雨滴從屋簷滴下。這種經驗已經有無數次了,述遺稱之為“突發事件”。現在她要對付這種事已是不太難了。在暴烈的雨聲中述遺心情放鬆地想著這些往事,心裏覺得總要見一見那位青年才好,說不定他有什麽難言之隱呢。自己年輕時有好多次,都有過那種難言之隱,後來都一一克服了。見了他就一定要告訴他關於她的天氣記錄,那也許會對他是一個鼓舞,也許會讓他完全絕望。述遺的事施行起來總是這麽決絕,很少有模棱兩可的時候,同她腦子裏的那些念頭完全不相同,她還不習慣每天犯錯誤。是不是將那些筆記本都從箱子裏拿出來給他看呢?她自己都不願看的東西,現在倒覺得可以給一位素不相識的青年翻閱了,人的情緒真是不可思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