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誘惑

神秘列車之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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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列車上

那列車“哐當、哐當……”地猛烈抽搐了一陣,忽然就停下來了。在黑洞洞的軟臥包廂裏,在堆積如山的毯子下麵,痕醒了過來。他將頭伸出毯子外麵,想看看手上的表,實際上什麽也看不見。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好像一直就醒著,卻又隱約記得入睡前矮小的列車長來了一下,告訴他列車已到了濕羅灣。列車長離開之前像有什麽話要說,猶豫了半天才提醒他夜裏會很冷。因為對麵的鋪位上沒有人,痕就把所有的毯子都拿過來堆在自己鋪位上。當時他還覺得很納悶:包廂裏的暖氣開得很足,為什麽列車長要說夜裏會很冷呢?列車長是不是有騙人的怪癖呢?還是他另有所指?

列車長是一個紅臉膛的漢子,臉上疙疙瘩瘩的很粗糙,毛發又特別茂盛,長得滿臉都是。他喜歡聊天,有點囉裏囉唆。因為痕的包廂裏隻住兩個人,他上麵那一位又整天蒙頭大睡,列車長就常坐到對麵鋪上來同他聊天了。痕從聊天中得知,列車長的老婆孩子都住在北方的一個中等城市裏,近年來他很想家,尤其是夜裏,想得要從車上跳下去就好。他多次打報告給上級要求調回老家去,總是沒有獲得批準。列車長說起這些事來表情木木的,兩隻骨骼粗大的手輕輕地拍打著自己的短腿。痕雖心裏很同情他,卻得出這樣一個印象:北方那座城市裏的老婆孩子隻是一個十分遙遠的回憶,是列車長談話的借口,而在他心裏,存著一件另外的事,這件事才是眼前馬上要發生的,有點令他期待又有點令他緊張的。因為拿不準這件事,列車長心裏感到煩惱,才到包廂裏來與他聊天,想散散心。旅途很長,時間難以打發,所以痕倒是很歡迎列車長來找他說話,盡管這位漢子是個很呆板、很枯燥的人。痕從未見過像列車長那樣詞不達意的人,或者說列車長要表達的意思與他講出來的故事完全是兩碼事。那麽痕又是怎麽知道列車長要表達的是什麽意思的呢?他是從列車長那遲疑不決的行為上分析出來的,那雖然隻是種猜測,但痕堅信列車長隻是在說廢話。總的來說,列車長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給人的印象隻是一個遲鈍的鄉下漢子。列車長的矛盾行為表現在他總是話說到一半,就站起來告辭,說自己有急事要去處理,而待痕關上包廂的門打算躺下,他卻又回來了。就這樣,一個故事當中他總要出去兩三次,回來就若無其事地講下去。至於他的故事的內容,全都是那些多年前流傳過的、老掉牙的道聽途說。痕感興趣的當然不是他的故事,而是他說故事的態度,他從未見過另一個人如此重視這類閑聊,而且思維如此的連貫、執著,那動機又是如此曖昧。於是痕腦子裏一次又一次赫然出現那個老問題:列車長究竟要向自己表達什麽?比如他有一回說起自己原先的職業,似乎是一名菜農,在南邊種海椒。他說回想起來那種工作實在沒意思,累人不說,市場也成問題。連續好幾年,他的產品爛在地裏,賣出去的還不到一半。他的親戚朋友都勸他改行算了,他也知道他們是好意,可就是聽不入耳。別人再說,他就和別人吵起來,到後來竟發展為用石塊攆走講風涼話的那些人。結果當然是海椒越來越賣不出去了,飯也吃不上了,隻好全家移居到北方。列車長不時用手勢比畫他種出的海椒長得有多麽大,痕覺得他的樣子怪怪的,而且他又總是沉著臉不看痕,他們的視線隻是偶爾才交叉一下,交叉時痕覺得那目光冷冰冰的。痕有時走神了,會忽然聽見列車長提高了嗓門說:“那種地方,土地肥得流油!”於是他猛地一怔,連忙畢恭畢敬聽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