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小屋

匿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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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不在他預料的時候來,也可以說她總是在他預料的那個時候到他公寓裏來。每次她來臨,他腦海中就出現一個特別清晰的圖像,那圖像是一個三角形,邊緣有些灰灰白白的霧。現在她又來了,輕輕地在桌子上落座,嘰裏咕嚕地對他說些什麽。她坐下時桌子紋絲不動,然而眼光依然灼熱,令他感到那種熟悉的逼迫。她拿過他的茶杯來喝水,喝完水又將茶杯對著太陽光研究了好久,然後做出舀水的姿勢在空中亂畫。“咕咚,咕咚!”她說,他的喉頭也隨著動了兩下。通常,她的每個別出心裁的動作都使他生理上直接做出反應。

大概來時她走得很急,他聞見了她身上微微的汗味,這略為令他有些不快。很奇怪,她年輕時似乎從不出汗,他已習慣了不出汗的她。他一坐下來,便陷入回憶之中,而這回憶不時地被她弄出的響聲打斷。這響聲是她翻動紙張弄出來的,她從他抽屜裏拿出一遝白紙,不停地翻動,似乎找到了一種娛樂的方式。她的尖尖的指甲掐著那一張張的薄紙,肩頭抖動著,鼻孔裏發出細細的呼哨音,充滿了快感。於是他停止了回憶,有些入迷地看著她的遊戲。

實在,他從不曾認真地考慮過她的年齡的問題。他隻是大致上覺得,他與她已經相識了比較長的時間了,所以她一定是不太年輕了。但一開始,他就看不出她的年齡,他問過她,她說不知道,還說不知道是因為沒法知道。而他,當時風華正茂。總的來說,他一刻也沒有自發地意識到對方的年齡會是一個問題。不過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還是有階段性的,仔細一分析,和一株蓖麻從破土到枯萎的全過程也很相似,隻是他很難區分從什麽時候到什麽時候屬於哪個階段罷了。他一直認為這事是十分模糊的,要到最後才會清楚。就比如現在,她從容地翻弄著紙張,給他一種十分寧靜的感覺。而以前,很久以前,她確實很急躁過,甚至有時還很粗魯。他記得他最喜愛的那隻藍花瓷杯就是她從窗口扔出去的,此外還扔了一些東西。那一天窗外滿是亂雲飛馳,他倆在**並排躺了很久很久,兩人的胴體都變成了赤紅色,忽然她從他身上爬過去,將那隻瓷杯扔出去了,於是兩人都聽見了“丁丁”的脆響。她走了以後,他去樓下找那隻破茶杯,看見園子裏茂密的青草綠得黑黝黝的,有一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