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勇智离开时，手里拎着金亮妈给的一罐头瓶韭菜花，一罐头瓶牛肉酱。
回到家时，201静悄悄的，厨房的灯光在走廊地上映出一小片暖黄。肖勇智挑开门帘，就见方程正坐在桌子前挑灯夜读。
见他进来，方程抬起头笑着说：“刚回来？喝酒去了？”
肖勇智有忽然有些讪讪的，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自家桌子上，说：“那个啥，我金婶叫我去的，给我拿点儿咸菜、酱。”紧接着道，“方哥在看书吗？怎么现在还在学习？”
在普通职工看来，大学生已经是学业的尽头了，大学都读完了，还学什么习呀。
方程抻了抻腰，说：“这不，厂里要接外单，需要一套完整的体系，你们得考国际焊接技师证，我们需要考国际焊接工程师证，还有隔壁检验处的，他们得考国际焊接检验师证。一个都少不了。”他把桌子上的书合上，往肖勇智那边推了推，是一本厚厚的《焊接冶金原理》。
肖勇智拿过书，翻了两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表格、公式，他一点儿也看不懂，不由得感叹道：“这也太难了吧。”
“书越看越薄，常看常新，隔三差五就得翻一翻。”
肖勇智虽然不懂，却大受震动。方程这么厉害的工程师，技术能手，尚且如此用功，自己也得能力才行呀。
“方哥，我准备报名参加培训，不瞒你说，我也打算复习一下理论课，我今天晚上把我上技校时的书找出来看了看，都忘得差不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以后晚上我跟你一起看书吧。”
“好啊，咱俩还有个伴儿。你要有不会的问题，尽管问我。包教包会！”
“那可太好了！”肖勇智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这天，肖勇智照例早早到岗了，然而今天他却不是第一个，齐修竹比他还早。一见到肖勇智，齐修竹就迎了上来。
“小肖，听说你报名参加培训班了。”齐修竹笑盈盈地说。
“是啊，你跟我说了之后，我就上心了，第一个去报名。”肖勇智见齐修竹关心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你有信心选上吗？”齐修竹问。
“我觉得能，实操我没问题。理论嘛，我打算好好复习一下，方工说，我要有不会的尽管问他。”
“我这有几本旧书，是我以前上学用的，你应该用得上，我就给你带来了。”
肖勇智先是惊讶，马上又欢喜起来，他有点儿受宠若惊地说：“怎么好麻烦你。”
齐修拍回身去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他，说：“这三本书，你拿回去先看着。嗯……有不懂的，也可以问我。”
肖勇智珍而重之地接过来，郑重地点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其实他很想说对她说谢谢，但又觉得轻飘飘的几个字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感激之情，索性不说了。
陆续有人到岗，休息室逐渐里热闹起来。肖勇智把书锁进自己的工具箱，跟同事们打着招呼，开始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
晚饭后，201各家收拾完碗筷后，方程和肖勇智开始了厨房的晚自习。肖勇智特意找了两张大报纸铺在桌子上，免得把书本蹭上油污。他把齐修竹借给他的书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分别是《焊接原理》《焊接工艺》和《焊接结构学》。他看得出来，齐修竹是个很爱惜书籍的人，三本书明显很旧了，但书页整齐，一个褶痕都没有，分别用红蓝两色的笔划出各种标记，有横线、波浪线、大小括号，还有很多文字注解，甚至还粘贴了很多小纸条。
肖勇智小心翼翼地从头开始看，他上学时成绩不错，又有了几年的工作经验，竟然一点点地看进去了。
201是栋旧楼，木质的窗框四处漏风，做饭时还不觉得怎样，但此时就有些冷了。两人戴着帽子，穿着厚厚的棉拖鞋，不时地交谈着。201的其他人见了这情形，都自觉地不来打扰他们，就连屋里的电视声都放小了。
后来，章路给他们加了一个台灯，王庆芝找出一个小褥子，两个角缝上两个挂绳，再在窗框的两个角钉上俩钉子，把小褥子挂到窗户上，以抵挡吹进来的寒风。
天天睡着之后，章路会叫方程回屋。天天是个小人精，必须在黑暗中听睡前故事才能哄睡着。有一丝亮光他都不肯闭眼睛。这就是方程被迫在厨房看书的原因。
肖彦彦也加入了他们的“晚自习”。她在二哥身边挤出一小块位置，脸几乎要埋进书里，一会儿笑得直耸肩，一会儿又哭得擦一下眼泪再擦一下鼻涕，但不管怎样她都是默默的，绝不发出一点声音。
肖勇智留意到，妹妹看的有时是《儿童文学》，有时是《少年文艺》，有时又换成《小灵通漫游未来世界》，看完了就去章路姐姐那里换一本。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培训选拔中肖勇智力压众人，拔得头筹，理论和实操两科成绩都遥遥领先。
分厂领导们再次对他刮目相看，一直知道他技术强，没想到理论卷子竟然答得那么出色，普通难度的题一道没错，几道拔高的题，他也答了个七七八八。
苏福华得知他的成绩后，比小徒弟还得意，仰头脑袋，翘着胡子满厂走，见到老工友，就跟人家比徒弟，完全不管小徒弟是不是难为情。
肖勇智把齐修竹借她的书整整齐齐地包好，装在袋子里。想了想，又跑到附近的仓买，在货架里选了又选，挑了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一起放到袋子里，趁一大早没来人时还给齐修竹。
齐修竹也替肖勇智高兴，真心地跟他说祝贺。自己果然没看错，这个小伙子不但聪明，更难得的是他有上进心，肯努力。
她把肖勇智递过来的袋子推回去，说：“不用急着还，你先看着吧。你之前不是说，要准备成人高考吗？这些书说不定能用上。”
肖勇智的手僵在当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那……我……”他支吾道，“我还不知道，成人高考都要考什么呢。”
齐修竹马上自告奋勇，说：“这个包在我身上，我帮你找资料。”
“那怎么好……可太好了。”一向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肖勇智突然变得像个笨嘴拙舌的小学生，“又得麻烦你！”
“小事情，不麻烦。”齐修竹真心觉得不麻烦，在车间里难得有人能说到一起去。
肖勇智的点儿紧张，他握了握拳，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伸手把袋子里的巧克力拿出来，递给齐修竹：“这个送给你，我就是想谢谢你。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真的。”
齐修竹下意识地想要推辞，肖勇智不容她拒绝，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急急地说：“你快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不好。”
齐修竹白皙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小小声地“嗯”了一声，抱着巧克力向自己的工具箱走去，心里小鹿乱撞。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