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来到过年。
201几家人忙活得热火朝天，屋里屋外，厨房厕所，都打扫起来。
章路把她家的灶台桌柜擦洗得纤尘不染，锅饭瓢盆都闪着光。她家里虽然有个缠人的小孩儿，但一直收拾得井井有条，整齐有序。
方程家在邻市，平时周末都回老丈人家，过年了就早早带着老婆孩儿回了老家。
就连杜梅骂人的声音都小了许多。过年前她找个“站床子”的活儿，给人家卖内衣，直忙到大年三十。
家里全靠李彩英给洗洗涮涮，准备年货。
“床子”是东北这边对摊位的叫法，一个床子就是一个摊位，“站床子”就是在摊位上卖货，一般都是从早站到晚，没有个坐的时候，俗称“站床子”。
过年了，大人孩子都要换身新内衣，卖内衣就成了俏活。
杜梅这个月收不菲，心情也随之大好。拿出不少钱来办年货。
肖家当然是最忙的，除了家里人口多事多，他们还要在过年时招待亲家一家人。
李秀芳的父母让肖宏毅给肖家老两口带了话，说过年要来拜年。
王庆芝听了心里明白，他们家是想谈结婚，其实就是婚房的事。
王庆芝带着一家人，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暂时用不上的破烂一律扔，能收到柜子里、床底下、厨房的东西全部收起来，双人**铺里侧的东西码得平平整整，床单、沙发套也都换了浅色，只为让家里能显得宽敞利索一些。
但房子的面积搁这摆着，再收拾也不可能多出来一米，一眼看去，陈旧、拥挤是这个家最大的特点。
正月初二，李秀芳一家四口提着各色礼物上门了。
李秀芳穿了一件深耦合色的派克服，里面是一件粉色的羊毛衫，卷了刘海。
本来，她的五官司粗疏，身材高壮，但这样一打扮，似乎多了几分温柔，有些小女人温婉的姿态。
肖宏毅跟她一对眼神儿，彼此心照不宣。
肖家人赶紧把李家人往屋里请，让他们在沙发上落坐，自己则搬来椅子坐在对面陪客。
王庆芝把客人迎进屋之后，就在厨房继续忙活起来。
因为房子的事，李秀芳迟迟嫁不进来，面对李家，她颇有些惭愧，因此，尽量把这顿饭置办得又好看又好吃，丝毫不逊于年夜饭。
提前用高压锅酱好的肘子、香煎刀鱼、秋林红肠和小肚、猪肝拼了满满一盘，炖酸菜里放了大块的肉和血肠，排骨炖到几要脱骨、上尖一小盆家常凉菜，炖金亮妈给的羊腿、大虾特意留到今天做。
年前，王庆芝特意找人买了五斤响水大米，就为了今天吃。
总之这顿饭实在实惠，好吃好看，称得上是一桌好菜，任谁也挑不出理去。
屋里摆好桌子，肖丽丽、肖彦彦姐俩一道菜一道地往屋里送，姐妹花一个美艳骄傲，一个聪明可人，李家父母嘴上一顿夸赞，心下明白，自己女儿单看外表，跟这姐俩比，逊色了许多。
一张桌子挤挤挨挨勉强坐下10个人，肖克勤拿出李家带来的玉泉方瓶，给男人们倒上，女人们则是甜丝丝的爽口大白梨。
过年嘛，自然是唠过年嗑，你好我好大家好。
吃了一会儿，肖彦彦悄无声息地撤了，抱着一本书去厨房看。
过了一会儿，肖勇智和肖丽丽也客气地找理由躲了出去。
接着，肖宏毅说要带李秀芳去地下商场逛逛。
屋里只剩下两对老夫妻和李秀芳的大哥，也没不用再客套，直接进入正式话题。
“老弟弟妹，我真是被逼到份上了，不然我绝不会登这个门。我知道，你们也难。”李爸猛抽了一口烟，说道，“过了这个年，秀芳就28了，他哥30了。实在是……”
“我们也不求多好，不管是‘山上’，是这屋，还是哪儿，有个地方就行。”李秀芳的妈妈从来都是个泼辣不讲理的，此时却是低声下气，眼泪都快流下来了，闺女嫁不出去，媳妇就娶不进来。
“老哥，老嫂子，你们啥也别说了，这个事是我们家差事儿了，孩子们登记已经两三年，不管怎么都该给办的。”肖克勤面子上挂不住了，拍胸脯保证道，“我今天就给你们下个保证，今年无论如何，就算头拱地，我也把房子给他们解决了！”
王庆芝本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跟着点点头。
李家几人没想到事情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他们本打算先唱红脸再白红脸，万一说不通就上演全武行。
不料，话题刚开了个头，老肖家就满口答应，毫不推诿。
李秀芳的哥哥看了看肖爸肖妈，开口道：“叔，婶，不瞒你们说，我和我对象订在十月一办婚礼，要是秀芳赶不及，我们就只能委屈她……”
“赶得及，赶得及！肯定不能耽搁你，也不能委屈了秀芳。”肖爸大手一挥，拍板道，“具体时间咱们问问俩孩子再定，但肯定赶在你办事之前。”
“那就好，那就好。”
李秀芳的“归属”，似乎在这寥寥数语间，就从老李家换到了老肖家，一间房子足以改变她的命运。
如果想要买下一套“山上”的集资房，老肖家需要倾尽所有积蓄。
肖母的工作给了大儿子，现在又要把钱都给他。他们也怕其他三个孩子有意见。
对此，他们召开了家庭会议，打算把这事儿跟孩子们都交待清楚，也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都说说吧，你们都啥态度。”肖克勤道。
三个孩子面对这样重大的事件，这样郑重的场面，都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没人说话。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就彦彦还在上学，其他都是大人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我完全同意！”众人没想到，第一个发言的竟然是肖彦彦，“但是我得先声明，下学期开学，学校要收学杂费。”
众人都笑起来，“傻丫头，你哥结婚，难道还不让你上学了。”王庆芝笑骂道。
“那我就放心了。你们说话得算数。”肖彦彦看看老妈，又看看老爸。
“算数！差啥也不能差你学费。”老姑娘学习好，上个学期考了班级第一，肖克勤去开学长会时，被各科老师表扬了好几次。
“哥给你交都行。”肖宏毅满眼慈爱地看着小妹妹。小妹妹长大了，乖巧懂事，越看越好看。
肖彦彦蹦蹦跳跳地走开了。她很久以来就有一个梦想，想要有一张自己的床，不是吊铺、不用跟姐姐挤在一起的单独的床。这个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她开心极了。
“我也表个态啊，”肖丽丽说话了，“给大哥买房我没意见。我工资少，上班这些年没往家里交几个钱，所以我结婚的时候，你们也不用操心要给拿多少钱。反正没房没钱的人，我是不会嫁的。”
肖宏毅笑不出来了，他知道大妹和秀芳不对脾气，一直不和，见了面谁也不爱搭理谁。大妹25了，如果有了对象，一年半载就能结婚，而家里给自己买了房办了婚礼后，就没有钱给大妹妹用了。
他本来还担心大妹会反对，意外的是大妹却明确表示，不跟家里拿钱，一点儿不跟自己争抢。
他嘴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心里的谢意，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行，你没意见就行，别的事不用你操心。”王庆芝对这个大女儿一点儿办法没有，别人家的女儿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她们家这个是丫鬟身子小姐命，生在个辛辛苦苦的工人家庭却是万事不操心。
说白了，还是缺心眼儿。
肖勇智知道，父母最想听的是自己的意见，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觉得父母这样大张旗鼓地开家庭会议有些小题大作。
他正色道：“大哥房子的事不能再拖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集资房能排上，分房却没有把握。所以我认为买房是最快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众人没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接着说：“我还小，再过几年，我也有机会分房，我争取多赚些积分，往前排一排。”
动力厂的劳模、先进、在竞赛中获奖、改革创新等，都可以在分房时加分，肖勇智对此颇有信心。两项加分等于一年的工龄，他很快就能排在同龄人的前面。
“我跟你妈是这样想的，”肖克勤跟老伴儿思前想后，筹划了很久，“我还有两年退休，退休后就没资格分房了。所以，我们打算用我的名额给老大买房，以后老大分到的房，再给老二。至于老二的积分嘛，还早着呢，到时候再按实际情况定。”
现在看来，这个方案是最佳的，而且，全家人全票通过，没有人有异议。尽管要花一大笔钱，但大儿子终于能结婚了，王庆芝似乎也不那么心疼了。
李秀芳从肖宏毅嘴里听到他们家里人的态度时，心潮澎湃，她万万没想到，肖家所有人都同意给他们买房，没有一个人反对。
她想，自己眼光好，相中了肖宏毅；命也好，摊上个事少人好的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