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春风

第六十三章 把谁当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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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土地化冻,冷作分厂为外单工段新加的跨洞开始施工。

负责施工的是动力厂基建处。好巧不巧,项目负责人正是杨大宾。

过完年,杨大宾似乎又胖了些,干部气质愈发明显,同样都是穿着工作服,却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坐办公室”的。

这天一上班,杨大宾就领着基建处的几个人来到冷作分厂,与靳北、郭旭茗、肖勇智等人汇合,研究新跨洞的布置。

新跨洞需要同时满足水、电、气、操作平台、吊车、工人休息室等多项要求。

既要按照工艺流程的顺序配置,又要保证车间内交通运输及管理方面的需求,同时还要给未来扩容留下空间。

在此之前,肖勇智已经在心里规划了无数次。

他用笔在草纸上画了又画,问遍了他能问到的人,师傅、师兄、其他工段的工段长,以及手下的兄弟们,跟齐修竹研究再研究,自问把能想到的事情都想到了,用尽量标准的制图手法,在一张1号图纸上画了一张设计图。

所以现在要开始设计规划时,他便拿出自己画好的设计图,在众人面前展开来。

“这是我们之前自己研究的草图,标了各种设备的台数、工艺顺序、水电气的容量。制图不够成熟,不过,我们需要的要求我都尽量写上了,供你们参考。”

肖勇智其实是受命完全草图制作的,因为基建处的设计不能拍脑袋想出来,而是要满足外单工段的实际生产需要。

因此当他把草图拿出来时,冷作分厂的几个领导都伸头来看。

杨大宾对肖勇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早听说这小子跟齐修竹走得近,两人不清不楚地说不上什么关系。

一方面他恨齐修竹丝毫不给自己机会,另一方面更恨肖勇智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因此他瞟都没瞟肖勇智的草图一眼,一挥手,嫌弃地说道:“盖一个跨洞跟重新盖一座厂房没什么区别。施工设计图可不是小学生画画,随便什么人都能画的,切!”

说着他指着带来的人说,“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基建处的土建设计师关工,这位是给排水工程师王工,这位是负责施工的周师傅。这次的设计主要由他们来完成,最后由我们基建处统一拍板决定。”

言语间即贬低了肖勇智,又抬高了自己的身份。

车间里面无秘密,众人对杨大宾对肖勇智持此态度的原因心知肚明,但冲他叔叔的面子,且是动工第一天,自然要和和气气的。

靳北嘿嘿一笑,不阴不阳地说道:“小肖,把你那玩意儿收起来,跟几位工程师说说你的具体要求。抓紧啊,要是耽误外单的进度,我拿你是问。”

说完又转向杨大宾,“大宾子,这儿就拜托你了,你们研究吧,我那还有事,就先走了。TM的那帮三孙子天天找骂,不抽打他们就不好好干活。”

他边走边说:“有啥事你找我,谁不听摆弄,你甭客气。”

杨大宾客气地送走两位厂长,交待基建处的人跟肖勇智对接。自己上一边溜达去了。

三月的东北,冻人不冻地,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此时还是嘎嘎冷。没一会儿,杨大宾就冻得受不了了,想溜,但又想折腾肖勇智,就强忍着留下来。

肖勇智穿着厚厚的工作棉袄,戴着棉帽子,把自己打扮成一头棕熊,一边跟关工、王工比划着哪里要放什么设备,哪里需要多大的水、多大的气、多少个电。开始他们就是用手比划,用步子量,没一会,几个人就打开了肖勇智的草图,对照草图来看,其他人跟着放线、量尺、记录。

杨大宾越看越来气,一跺脚,走了。

午休前,王工、关工带着肖勇智的草图回了基建处,王工还特意把它钉在了制图板上。

下午,两位工程师没再去现场,而是对着这张草图研究起来。

“您二位都是做过很多项目的老人了,”杨大宾努力压下心头火,尽量克制地说道,“这个跨洞的活儿虽然不大,但由于是外单生产需要,各项要求都高,是以前没达到过的。咱们一定不能随随便便地对付。领导既然把这活儿交给我负责,那说不得我就得严格把关。不然出了事,咱们就得一起担着。您二位多费费心,多往现场跑跑,那个小工人充大个儿画的什么图就别看了吧,不过一张废纸。”

“科长,您多虑了,这种专业的事岂能听他的。我们不过是需要他提供的数据和点位。”王工笑呵呵地回道。

关工补充道:“这些数据即使他们不给提供,我们也是要朝他们要的,早晚的事。”

杨大宾无奈,只得罢休。

项目启动后,杨大宾不得不常常往现场跑,不可避免地看到齐修竹和肖勇智,偶尔也撞到他们两人在一起说话。

杨大宾越发觉得面子上下不来,郁闷至极,觉得自己给齐修竹的教训还不够,必须让她知道这个地界谁说了算。

周末,杨大宾提着两条开江鱼和熏酱熟食上叔父杨德刚家串门。

婶婶接过鱼,招呼他们叔侄俩坐,自己去厨房张罗饭菜。

杨德刚兄弟三人,只有杨大宾这一个男孩,对这个侄子极尽关照。

“冷作那边的跨洞进行得怎么样了?有啥困难吗?”杨德刚舒坦地靠在沙发里,两只脚搭在茶几上,问侄子。

“都顺利,设计完成了,我们基建跟分厂也碰过了,正在打地基,布线。”杨大宾如实汇报。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齐修竹的事。

杨德刚听侄子提过那个女大学生的事,以为没追上也就拉倒了。没承想他一直惦记着人家,还真上心了。

“你说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杨德刚问。

杨大宾气鼓鼓地说:“就是这次跨洞的工段长,叫肖勇智,人不大,爬得倒挺快。”

肖勇智,杨德刚觉得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他仔细回想,一下子就想起来去年夏天给水电站的机组改造大轴的事了。

对水电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机组一开动,就相当于开启了印钞机,钱真的同流水一样滚滚而来。因此改造任务分秒必争。

那根大轴如果重新铸造一根,至少需要六个月的时间。因此工艺处、研究所、冷作分厂等碰头之后发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之前的轴截掉一部分,再重新焊上,这样不但可以把工期缩短至两个月,还可以节省大笔资金。

焊接工作精度要求非常高,优秀的焊工都试过了却没一个人成功。最后偏偏是那个进厂不到三年,连技师都不是的小青工完成了。给项目改造立了大功。

“是他呀。”他点了点头,“你也说了,他就是个工人,你把他当成你的竞争对手,那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

杨德刚毫不客气地教训侄子,“看一个人的人品,看他的朋友;看一个人的能力,就要看他的对手,你这是自甘坠落呀。”

杨大宾点头不语,他身体前倾,两条胳膊架在腿上,把面前的桔子皮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他是从心里瞧不起肖勇智的,再能干又怎么样,还不是个臭工人,一辈子在车间埋了咕汰,累死累活。

可一想到齐修竹那样一个妙人偏偏跟他眉来眼去,自己就咽不下这口气。

“你说说,我为什么舍下老脸给你求这个差事?”杨德刚又问。

这次冷作分厂加盖跨洞本没有杨大宾的事,他主管的是维修科,杨德刚特意跟基建处的人打了招呼,做了交换,差事才落到杨大宾的头上。

杨大宾点点头,闷声说:“知道。”

“知道?你知道现在副科升正科有多难吗?那位置可丁可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上去,就必须有成绩。”

杨德刚苦口婆心地教导侄子:“而你的成绩就只有这一次。要想等下次再建厂房,不知道猴年马月。全厂都在落实下岗的事,今年至少要裁掉1500人,各项目都在压缩。你必须把握好这次机会,绝对不能出纰漏。”

杨大宾老实受教,其实这些话叔叔已经跟他说过很多遍了,他心里清楚,也在努力表现,早出晚归,大事小情亲力亲为。

只是齐修竹让他憋气,这姑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常常给自己造个没脸,害得他现在都不敢靠前。

“齐修竹那儿该咋办?”杨大宾想让叔叔出面压服她,“我又不会亏了她,怎么就……”

杨德刚嗤笑了一声:“哼,你也是马上三十岁的人了,还在这玩爱情至上那一套呢?”

他站起来,去给窗台上的花浇水,“都说呀,女人如花,得娇养着,但花哪有果实惠呀。”

他话锋一转,道:“XX厂新上任的副厂长家的二闺女跟你班大班,在财务处当会计,听说特别能干,她弟弟就是她带大的。下周约个时间,你们见个面。”

跟自己班大班?那不也二十大几,快三十了吗?

杨大宾不太乐意,却不敢反对。

杨德刚侧头看了侄子一眼,道:“那个齐修竹我了解过,老家是农场的,没有爸,只有一个妈,将来肯定得她给养老送终。就算她是大学生,以后能帮到你多少?我刚说那闺女就不一样了,她爸刚上任,不出错的话,至少能干两届八年。你想想,等你们结婚以后,能借多少力?”

见侄子似有松动,杨德刚又笑:“你可别犯蠢啊,该怎么选心里得有数。”

他拿起窗台上的花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枯枝,嘿嘿笑道:“女人嘛,等你啥啥都有了,那时候啊,只怕你躲都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