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肖丽丽在兄弟俩的陪伴下回了趟家。
推开门进去,房间里跟昨天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锅里前天晚上给张国富留的饭原封不动地放着。
张国富没回来过。
肖丽丽去楼下的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话筒里传来的依然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又连给他发了三个传呼,始终没有电话打回来。
肖丽丽转身上楼,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把锅里的饭倒了洗干净锅碗,跟着哥哥弟弟回了娘家。
这个曾经让她以为掉进福窝的房子,现在是危险、可怕的代名词。她不敢再留在这里。
肖克勤在大女儿回家后,出去了一趟,他找了个稍远些的公用电话,给张国富发了个传呼:“丽丽在娘家。男人要有担当,速来!岳父。”
张国富的行为令他非常气愤,他理解不了女婿的作法。
自己家虽然普普通通,但女儿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张国富放着好日子不过去耍钱,这是犯法的,是要灭家的。要是他现在就在面前,非得大耳刮子抽他不可。
三天后的下午,张国富上门了。
他打扮得溜光水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的。
当时家里只有王庆芝和肖丽丽,王庆芝正在给肖彦彦织毛裤,这丫头个子蹭蹭长,去年的毛裤秋天穿肯定短了。
肖丽丽也学着她妈的样子,用细绒线织一顶小婴儿的帽子,上下线,织成一个筒,最后收个帽顶,最简单的织法。
张国富一推开201的大门,王庆芝的耳朵就立了起来。
这套房子里每个人回家开门的声音她都听得出来是谁,现在进来的这个人是外人,她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去看。
张国富刚要抬手敲门,王庆芝正呼啦一下开门,互相吓了一跳。
“妈,哎哟,吓到您没?我刚要敲门。”张国富点头哈腰地说道。
王庆芝见他一脸笑嘻嘻,跟没事人一般,心里有气,但面上还得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没事没事,快进屋吧。这都等你好几天了,你说你咋才来呢?”
一进屋,张国富就看到肖丽丽拉着一张脸,远远地走到窗边坐下,扭头不搭理他。
午后的阳光斜照着,微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窗框像一幅画框,肖丽丽站在那,像西方名画里忧郁的贵妇人。
张国富不由得心生愧疚,忙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走过去搭着她的肩膀,低声下气地哄劝道:“老婆,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肖丽丽虽然在娘家住着,但一直担心张国富,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情况,人在哪儿,到底怎么样了。电话不接,传呼不回,她的心就没放下来过。
现在见到张国富人好好地站在面前,心放下来,火气却腾地升了起来。
“张国富,你还知道来呀?你到底怎么回事,给老娘说清楚。”有老妈当后盾,肖丽丽胆气壮得很,揪着张国富的耳朵嗷嗷嗷地喊,“你能耐呀,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人家都打上家门了?”
王庆芝将手摆得像小扇子:“小点儿声!小点儿声!”左邻右舍不少人在家,她很怕丢人。
“姑奶奶姑奶奶,哎哟哟哟哟,松手,快松手。”张国富弯着腰,举着两只手,故意一副可怜巴巴被欺负的样子,“耳朵都让你拧掉了。”
“得了,赶紧松手。”王庆芝冷着脸说道,“让国富坐下说话。”
张国富拉着肖丽丽的手,一起坐到沙发上。肖丽丽抽回手,狠狠地盯着他,心里把他骂了他一万遍。
“国富啊,你说说你,这么些天没回家,打你电话也不回,到底是出了啥事?”王庆芝问。
“妈,这事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跟丽丽,跟你们打招呼的。”张国富恢复了老诚持重的样子,“事发突然,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事情呢,它是这么回事。”
张国富来之前就想好说辞,还特意挑家里男人都不在家的时候过来。
他说一个朋友跟人借了一笔钱做生意,每月归还一部分。他出于朋友义气给他当了担保人。
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啥事没有,可他朋友这个月在外地上货时,货款让人给抢了,自己在跟抢劫犯对抗的过程中,把对方给打伤了,结果两人一起被关进了派出所。
所以这个月的借款就没能按时还,电话也关机了。
借钱的人一看联系不上张国富的朋友就来找他,可他天天出车,也抓不着个人影,借钱的人就急了,满世界地找他,就找到家里去了。
叫门的时候可能是凶了点儿,吓着丽丽了。
后来,他自己凑了些钱给垫上了,刚垫上,那位朋友就出来了,马上把钱转给了他,这事就过去了。
王庆芝听了点点头,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儿,问道:“我们给你打电话发传呼,你怎么都不回?你有事可不能瞒着我们,不然你就是害了丽丽。”
张国富一个屁俩谎:“妈,您就放一百个心,我能娶到丽丽,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咋能害她呢。”他继续编,说自己刚接到对方电话时,以为是骗子,赶紧给自己朋友打电话,打了十来遍也没人接,这才意识到可能出了事。
“那帮人凶得很,我怕他们直接冲我来,就赶紧避其锋芒,避免直接冲突。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没回家,怕他们找我时吓到丽丽。”说着,轻轻拍了拍肖丽丽的手。
“别碰我!烦死了!”肖丽丽像过电般嫌弃地把手拿开。
张国富并不生气,一脸谄媚地冲她笑。
王庆芝半信半疑,逻辑上似乎说不大通,但情感上,她希望女婿说的都是真的。
她面色稍缓,又问:“你家里怎么回事?丽丽给你姐姐打电话,你姐姐问都不问就直接说,啥事都跟她们娘俩没关系,别找她们,找也不管。”
她看了看张国富的脸色,继续道,“不是我当老丈母娘的挑理,有这么当亲戚的吗?再说了,也不是丽丽的事,是你的事。那可是她们的亲儿子、亲弟弟呀,咋能真就不管呢?”
“唉,这事儿呀,还是怪我。”张国富挠挠头,道,“我这人好面子、仗义,朋友都知道我这一点,所以一有事就找我。不瞒您说,我以前吧,被人坑过两回钱,数目还不小。我妈我姐因为这事没少骂我,我也保证了,不会再有下回。唉,可是朋友一开口,我就磨不开面子,又……这不,我妈我姐一听丽丽说有人找我要钱,就知道我犯老毛病了,吓唬着说不管我。其实,我要真有事,她们哪能不管呢,我家就我这一个儿子。嘿嘿嘿,妈您说是不是?”
王庆芝没吱声,瞥一眼张国富,又看一眼女儿。
肖丽丽还在置气,扭着头不理张国富。张国富小心翼翼地讨好地看着她。
无奈,王庆芝只好说:“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也没地方去调查,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得把家里的担子挑起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赚钱养家。另外呢,不能惹事,给家里人招祸。惹了事也不能怕事,你这把老婆一扔自己跑了,算怎么回事呢?”
她说一句张国富点头应一句,一脸真诚地保证:“妈,您放心,我今天把话撂这,以后再不当老好人给自己惹麻烦,连带着丽丽也被吓着了。再没有下次了,妈,您看我表现。”
王庆芝自己糊弄自己,相信张国富的话,同意他带肖丽丽回家。
不然又能咋办呢?还能看着他们两口子干仗不成?遇到这种事,当妈的只能劝和不劝分。
“丽丽我就交给你带回去了。丽丽呀,你也别总在家待着,出去找个活干干,也帮帮国富,一个家,两个人心得往一处想,劲要往一处使,那才能越过越好,少了谁都不行。”王庆芝连敲带打,俩人谁也没放过,“国富啊,不是妈多嘴,你天天早出晚归的,挣的都是辛苦钱,那就更得珍惜。各人有各人的命,别人的事,以后别再管了,这一点,我跟你妈你姐是一个想法。”
张国富驼着背缩着肩,一副悔过的模样,保证自己再不做滥好人,一切以肖丽丽为主。
王庆芝送他们到楼下,一辆出租车停在单元门前。王庆芝还以为是张国富的,却见张国富和肖丽丽一起坐到了后座上。
“怎么没开自己的车啊?”她皱着眉问。
“哦,我那车有一点儿小擦伤,送去喷漆了。”张国富笑着说。
出租车一溜烟儿开跑了,王庆芝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这个女婿像是不大可靠,可即便不可靠,女儿如今又能怎么办?
她下了岗,既不像哥哥那么认干,又不像弟弟妹妹那么聪明,偏又长了一张漂亮极了的脸。真是操碎了心。
晚上,一家人下班放学都回来了,一见肖丽丽不在,都问怎么回事。
王庆芝闷闷不乐地把张国富来过的事说了,也说了张国富给出的理由。
肖彦彦嗤笑一声,道:“我姐说,那天晚上来的人是找张国富要钱,可没说找张国富要人。”
肖勇智也道:“你没问问他,没回家那几天都哪住了?”
王庆芝低头不语,俩孩子说的话她不是没想过,可是有些事如果问那么清楚,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没到那个份上,就还得过,谁一辈子没遇到过事呢,过日子不就是过事吗?过了这件事,再过下件事,一点一点往前过。
“不行,周末我跟我哥还得去一趟。”肖勇智沉着脸道。
周末,张国富诚惶诚恐地接待了两个舅子,一个壮得像美国大兵,一个精得像不长毛的猴子,哪个他都惹不起。
张国定好话说了几箩筐,连连保证自己绝没有下次,家里所有的钱都给肖丽丽管,所有的事都她说了算,这才勉强打发走了两个舅子。
然而,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该还的总是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