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如隔三秋
慕容婧与同事魏英两个人下了大巴,走上青狮大街时,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街道两旁的棕榄树在风中飒然作响。尖塔上的古钟敲响了晚上9点,叮咚铃声颇为悦耳。有轨电车在街道中央隆隆驶过,再吱吱嘎嘎地驶入站台。那种在泰南随处可见的突突车满街都是。街上还有几名游客,都是东瀛女孩,发出咯咯的笑声从人行道上走过。棕榄树下,本色的木质座椅上空无一人。
那太不起眼的马自达6就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线内,驾驶座上的蒋春低头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照片陷入沉思。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女孩以奇怪的姿势躺在一块石头旁,只能看见侧脸,头顶四周黑红色的鲜血已经凝固了,脚上的鞋子只剩下一只,鹅黄色的裙子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女孩的名字叫何灵。
是连云伟嘱咐蒋春,需要找回来的何灵。那位与老妇人的女儿是好朋友的女孩,就在刚才,被人发现死在了最东边的山林里。
有人轻敲车窗,蒋春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看着窗外的两位女士,他揉了揉眼睛,仿佛不能确定自己在哪。然后先是想摇开车窗,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才想起来将门打开,下车接过慕容婧与魏英的手提包。
“想啥呢?怎么不去车站接我们?还说很危险很危险之类的?”魏英翻翻白眼,这是蒋春退役之后在警校学习的同学,长着一张圆乎乎的脸蛋,还喜欢戴圆框眼睛,一头短发下微弯的眼睛像是永远带着笑意,看上去人畜无害、让人亲切而温暖,可她是顶尖的刑事鉴定专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各种小玩意儿与尸体打交道。
“怎么会是你们俩来呢?”蒋春脸上带着笑意,没回答魏英的问题。只是有些惊讶地问慕容婧。就在前面十分钟,曼城的同事还没告诉蒋春是谁,只是说有一个领导带着技术人员魏英过来了。
“我来怎么啦?我能打能开枪能破案,怎么就不能来了?”慕容婧穿着深灰色运动服,青色运动裤,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坐进汽车的时候,眼睛敏感地在车内扫视一遍,然后看见蒋春随手放在中控上的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关。
蒋春看了看对面,一位身材细瘦如少年的男子坐在咖啡馆外的遮阳棚下。头顶缠着一条头巾,身上穿着引有‘真我如来’几个中文字的紫色T恤与迷彩短裤,桌子上放着一杯饮料,一只蓝色的尼龙背包放在身边的椅子上。他一边在翻看着手机,是不是斜瞄一眼正对面的蒋春等人。
蒋春不易觉察地做了个手势,转身上车。
“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
见蒋春坐进驾驶位,还没系安全带便赶紧关掉了手机屏幕。魏英捉狭地问伸手拍了拍蒋春的肩膀,她与慕容婧都坐在后座,只是她的坐姿十分靠前,一只手搂在副驾驶的靠枕上。她还看见了那位瘦小的男子,在蒋春做出手势之后低头的样子。
蒋春白净的脸皱起来做了鬼脸,启动了汽车。
咖啡馆的男子起身背上尼龙包离去。
“魏大姑奶奶,有保密条例吧。蒋队长知道什么时候告诉我们最合适的。”慕容婧笑嘻嘻地也伸手拍拍蒋春,笑颜如花。
他也在这个城市,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呢?要不要问问呢?
“你应该很快便会见到年大鸟。”蒋春似乎知道慕容婧在想什么,言语中有些笑意。
“哦,他怎么样?”慕容婧淡淡地回答,可回答的速度却也太快了,快得蒋春的话音未落便接了上去。一旁的魏英乜斜着眼睛看了看慕容婧,但慕容婧装作没看到。
“晚上又被围攻了一次,不过有惊无险,受了点轻伤伤。我说,他的任务快结束了吧?也不知道老马怎么回事,非要安排他来……。”蒋春平稳地驾驶着汽车,满腹怨言。
“围攻?搞这么大?”魏英惊讶,但慕容婧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顺着蒋春的话接了过去,“我们已经与黄彦军及田桂华联系过了,也派人过去见面谈过。到目前为止,他们俩还是不接受保护。这十几天下来,要是没有连云伟,估计他们死的不能再死了吧。连云伟,应该是马总安排的最好的变数。”
前排的蒋春翻了翻白眼,“不能强迫马喝水吧。”
苦爷心里腹诽,什么话,那是我兄弟啊,差点反目成仇不说,现在每天还得小心提防着不知道哪里打过来的子弹。
“他伤哪儿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容婧的声音里有连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的颤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狠狠捏紧了拳头。
“说出来搞笑,他告诉我说是左大臂,还说做左大臂这十几天来是第三次手伤,不知道是不是左手太好用的缘故。”蒋春说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但自己却哈哈大笑,在没有得到共鸣之后很快收敛了笑容,神色尴尬。
“我傍晚遇袭,在对敌时因为对方有制式武器,他们死了俩,伤了一个。目前伤的那个正在审讯。”淡淡地瞟了一眼后视镜,蒋春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慕容婧,“你似乎这一次成长了许多啊,连大鸟教的?”
慕容婧笑了,“是的是的,你就替你兄弟吹吧。我还要他教?你自己没事吧?”
一旁的魏英也赶紧问了一句同样的话。
“我当然没事,我能有事么哈哈。”单手扶着方向盘,快速地左拐驶出青狮大道,蒋春哈哈大笑,“刑侦技术与心理学我想你不需要他教,但那种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他可以教你的。”
“你们都是一样的自大?”慕容婧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雨后的树叶与花草在灯光下闪亮。
汽车正驶过闹市区,相对于青狮大街的冷清,这边像是并没受大雨的影响。高楼林立,广场上游客们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指指点点,喷泉在音乐中摇**,从七彩霓虹中飞出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们?”
“嗯,你们。”
“我,大鸟?秃子?你不会说马总也是吧哈哈。”蒋春拍腿大笑。他现在的样子会让那些同事惊讶得掉下巴。
“我还见过刘海。”慕容婧轻轻地说。
“哦,我忘记了。不过,他恢复得蛮快的,前两天说了打算回老家休养一段。”
“我们从车站离开的时候,对面有一个缠头巾的男性,穿着紫色T恤,现在正在跟着我们,距离大概100米,刚刚才接近的。”魏英听他们俩聊着自己不太熟悉的事情,正在四处张望,当她回头朝后窗看的时候,最开始是不确定的,认真看过之后,迅速向蒋春汇报。
“那是我们的人,而且不止他一个哦。”蒋春安慰,“我们上车之前,那条街上有6个我们的人。现在也分布在我们周围呢。”
“有这么白热化了?”魏英惊讶地问,这在国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谁能胆大包天到直接去刺杀警察与政府对抗?
“是的,有这么白热化了。”蒋春笑眯眯地回答,那张白净的脸上露出了红晕。
慕容婧沉默不语。
魏英由最开始的不安,也变得轻松起来。
……
半小时之后,蒋春的车驶进了国际赛车大楼的停车场。早就在楼下等待的几位同事赶紧走过去,有人接下了两位女士的包,其中一位长相英武的小伙子走到蒋春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蒋春笑眯眯地看了看慕容婧的背影,拍拍小伙子的背,一行人一起走向电梯。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蒋春叫住了慕容婧,他没说理由,慕容婧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当电梯门关闭、数字跳动的时候,连云伟从隐藏的角落走了出来。
慕容婧看着眼前穿着青色T恤与灰色长裤、笑容干净、眼神温暖的男人,瞬间眼睛有些湿润。
分别两天,如隔三秋。
蒋春先是看了看慕容婧,再看看连云伟,笑着走过去搂着连云伟的肩膀,“连大鸟啊,看,你的拍档来了。”
然后将连云伟朝前方推了推,“慕容姑娘,看看,完整无缺吧。”
“又受伤啦?”慕容婧脸上挂着淡笑,脚下情不自禁地朝前迈了一步又收了回来。她看看连云伟,那**在外的结实胳膊上,缠着一道纱布,只是那道纱布比缅因国的宽了许多。
“没事啊,你怎么来了?”连云伟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没有回答连云伟,只是走近他的身边,慕容婧看清了,男人的脸上也有伤疤,颧骨上的青肿似乎刚刚消退,那种揪心的情绪再次涌了出来。
“放心啦慕容姑娘,连大鸟在我们队里是出了名的小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情,经常干。你以后可要管严点。”蒋春在旁边捉狭地笑。
“苦爷,本想给你送来一个人的,但我临时改变了主意,所以就直接来你这里了。”连云伟先是冲慕容婧抱歉地笑笑,这帮子兄弟口无遮拦让他无可奈何。
蒋春点点头,“我会自己去接收的。”
他顿了顿,再问,“什么结果?”
“死了五个,留下了一个,跑了三个。”连云伟轻描淡写。但蒋春却知道,背后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你们呢?”蒋春又问。
连云伟没去管蒋春的话里有话,很坦白地说,“木虎受了点轻伤,云盘的左手断了一只手指,问题不大。我嘛,你知道,没事。”
蒋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连云伟偏过头,对着慕容婧笑笑,“那我走了啊。”
“马总的命令,我继续做你的助手。”慕容婧急急地开口。
连云伟摇摇头,“接下来会更加混乱,你不能待在我的身边,我保护不了你。”
“谁需要你保护啦。”慕容婧眼睛瞪圆了,眉毛都竖了起来。
“我先走了。”连云伟摆摆手,对蒋春说了一串数字密语,蒋春连连点头。但看了看一旁满脸不爽的慕容婧,连云伟赶紧住口,讪讪一笑,“习惯了,习惯了!对了,马总说了算,马总说了算啊。”
他在心里嘀咕一句,反正你找不到我。
蒋春看连云伟有些疲惫,便示意慕容婧,“我们上去吧,还有同事等着呢。”然后拍拍连云伟的肩膀,“不需要你拼命的时候,就赶紧走。我们都能理解你,好不好。”
“我知道。”
连云伟目送蒋春与慕容婧走进电梯,他偏偏头避开慕容婧的目光,待电梯关闭后,大步走向楼梯间,消失在过道内。
几分钟后,连云伟出现在一台停在路旁的汽车里,驾车的云盘满脸悻悻,后座的木虎则一脸沉静。连云伟诧异地看看他俩,云盘那张凶恶的脸上眼睛一瞪,“死胖子,我让他躲一阵,他非要回去住。”
“这样吧木老大,你那里让人先修复一下,然后让他们把你的书籍之类的全部整理一遍,过几天再回去。现在打得稀巴烂,你这么爱干净的人,这么能受得了?”
圆鼓鼓的肚子朝前一挺,木虎镜片后面的眼睛闪了闪,竟然一口就答应了连云伟。云盘更加气愤,骂骂咧咧地启动了汽车。可才开出一小段路之后,便好奇地问连云伟。
“你那个女同事也来了,我躲在旁边看了看,她看你的眼神好奇怪耶。”
“你结婚了吗?”
“没。”
“你恋爱过吗?”
“没。”云盘的语气已经有些恼怒了。
“一个恋爱过的更没结婚的40岁老男人,与另一个有过恋爱的成熟男人讨论男女情感,这他妈是笑话吗?”连云伟嘲笑。
后排的木虎似乎身体也摇动了一下。
云盘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