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丧儿说到伤心处
沿着起伏的丘陵依山而建的富豪区,一栋栋深宅大院隐藏在山野之中,白墙碧瓦在林间若影若现。有人家在早晨便开始修理草坪,机器的‘嗡嗡’与喷泉的音乐交汇在一起,几只鸟儿落在草坪里,东张西望一番,再鸣叫着飞离。年幼的孩子在草坪上互相追逐,清脆的笑声响彻山野。
一只黑色的乌鸦划过蓝天,冲向山坡的最高处。
那里是黄家大院。
一片肃穆的黄家大院。从气势雄伟的大门,到古色古香的后院,过道两旁都站着人,个个面色肃穆,唯不敢交头接耳。
早晨最先进到黄明坤病房的护工,满脸恐惧跟绝望,蜷缩在地板上瑟瑟发抖。闻讯赶来、还穿着睡衣的黄彦军站在房间门口。他手中拿着一张纸,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隆起,嘴角、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身子摇晃。
保镖周易赶紧伸出一只手臂扶住他,跟另外一名保镖将黄彦军搀扶到走廊的沙发上坐下。
就在凌晨,黄明坤的妻子莎莉,那个看上去温顺的女人,亲手拔掉了丈夫身上维持生命的导管,然后,自己也服毒自杀。
那张纸上,用秀气的文字满满写了一张,清晰地记载了黄明坤如何虐待自己并且lue杀他人的情形,有日期有地点、有亲眼所见有亲身经历,也有猜疑的。条理清晰、逻辑合理。遗书在最后说明,很遗憾自己并不具备杀人的能力,如果有,早就将枕边人千刀万剐。可当终于有人举起屠刀,却竟然留下了这个畜生的性命。
——那就自己来吧,一起下地狱好了。
黄彦军牙关紧咬,眼睛瞪得凸出了眼眶。他的四肢一直在颤抖,那张薄薄的纸片,像有千斤重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脚冰冷,心痛如绞。原来丧子之痛是这样的,是这种无法形容的悲伤让心肝在颤抖、在刺痛。眼眶模糊,耳朵里跟脑海中像是有无数人在哭喊再纠缠在哀叹。
可是,黄彦军却哭不出来,他长大了嘴,呼吸急促,声音暗哑犹如杜鹃啼血,夜枭哀鸣。任凭周易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一直以为,大儿子只是胡作非为欺行霸市,还跟梁康纠缠不清,涉足了一些非法敛财的生意。但这是自己的儿子,黄彦军总是觉得还有得救,将来自己退到幕后,将全盘的生意丢给三个孩子,大儿子还是会收心的。
谁没有年轻过呢?他还是个孩子啊。
就算是有人隐隐提及过,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啊。那是自己的儿子,黄家的未来啊。自己还以为是有人恶意中伤,只是一笑置之罢了。
可看见这张纸条,黄彦军除了悲痛,也背心发冷。
如果这一些都是真的,这还算是人吗?是那个小时候长得粉妆玉琢的儿子吗?还是那个自己想立之为继承人的阳光开朗的儿子?
一阵狂咳,黄彦军终于留下了泪来。随手将纸条递给了身后的周易,双手抱脸,任凭眼泪滑过脸庞,流到嘴角。
丧儿说到伤心处,只剩嗫嚅呜咽声。
……
周易扫了一眼遗书,走近护工,蹲下身子,那张永远挂着和煦笑容的脸上变得阴森可怖,沉声问道,“你看过了那张纸吗?”
护工抬起眼看了看周易,拼命地摇头。
阴森森地再蹲了几秒,周易起身走到黄彦军身边,伸出一只手扶在对方的肩膀上,轻声地开口,“彦军,事情发生了,我们得想办法处理手尾,来,先回房间。”他对着站在后面的另一位保镖扬扬下巴,“李民,这个地方先封起来,暂时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那么她呢?”身材高大的李民长着一副刻毒的五官,对着那名仍旧坐在地上的护工看了看。
“留下来,不能让她离开黄家半步。”
说完,周易扶起满脸泪痕、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黄彦军慢慢站立,离开走廊。
“让她走吧,没事的。”走了几十名,黄彦军才仿佛听见刚才周易的安排,他轻轻推开周易的手,让他让护工离开。
“彦军,我来安排就好了。你先冷静一下,这些事情,如果让外界知道了,对黄家的打击肯定是铺天盖地。”
周易今天第二次直接叫黄彦军的名字,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亲密的称呼对濒临崩溃的黄彦军很有作用。
即使是伤心欲绝的黄彦军也明白情况复杂,这种丑闻如果让媒体知道,黄家面临的不仅仅是生意上的问题,还有政府以及民心,还有众多其他的东西。他无法质疑周易的决定,在原地站了片刻,有一瞬间目光茫然,突然反问周易。
“周易,你知道明坤的这些事情吗?”
黄彦军收起眼泪,瞬间恢复了黄家主人的风范,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易,眼神深邃,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我24小时有16小时在您身边,的确对大少的事情没怎么过问。”周易摇摇头,黢黑干巴的脸上满是苦涩,他仍旧伸手搀扶着黄彦军朝前走,这一次,黄彦军没有推开他的手。
“那么,玉坤这孩子有没有跟他哥哥参与这些事情?你马上给我调查,然后派人24小时给我将云坤守好,不用再去上学了。”黄彦军心头咯噔了一下,前一瞬间回复到黄家当权者的派头,可之后又迅疾衰老下去。
“好的,我马上去办。”
这种情况下,周易不敢告诉黄彦军,其实就在凌晨,黄玉坤派出了一队12个人出去给兄长复仇,12人一个都没能回来,全部死在了外面。而那个报信的人仅仅是打了一通电话给黄玉坤,便让这21岁的孩子做出了冲动的决定。
如果说黄玉坤不知道亲兄长的那些事情,周易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他在豪门几十年,有些事情,早就看透了。
警方很快就会登门,周易需要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
他看着比自己还小的黄彦军,有些难过。
“周易,你去,让田桂华也到我的书房吧,这种大事,我需要他的意见。至于那个护工,这样吧,留她下来,找到她的家人说需要加班,附上一笔钱,但要让护工知道,明白吗?”
“黄玉坤,让他就住卡美洛大街了,不要换住宅,就说是我说的。现在,马上。”
“电话通知老爷子,就告诉他明坤恶化去世了,不要说莎莉的事情,告诉他不用悲伤,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
“打电话把警察署长邀请到我这里来,我有事要跟他谈。”
走廊里,几位佣人远远地走来。黄彦军似乎突然恢复了生气,变得头脑清醒,一桩桩开始发号施令,周易一桩桩复述一遍之后,仍旧有些担忧地看着黄彦军。
“走吧?看着我干嘛?这几天,你要辛苦一点了。”黄彦军对着周易挥挥手,背着手走向书房。
那封遗书,在他的手里给捏成一团,放在手心,紧紧捂住。那张纸像是一团火,沿着手臂,烧向心脏,点燃了自己。
佣人一个个对着老板打招呼,或同情或悲切。
黄彦军一如既往地点点头,只是,脚步飘忽。
已显老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