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死里求生的人才会尊重生命
这是雨量充沛的季节,天气就像是一个年幼的婴儿,说翻脸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下一场倾盆大雨,然后云散雨歇。太阳将天空中剩下的乌云驱赶之后,便之留下湛蓝蓝的天。
雨后的树叶在阳光中闪亮,山坡上微风扑面,树叶婆娑。知了从雨后便开始放肆地尖叫,声音越过院墙、穿过走廊,落在客厅的人耳内,平添了几丝生机。
“hi,你发什么呆呢?”
双人沙发并不拥挤,慕容婧跟连云伟之间还有半尺的距离。慕容婧脸色青紫未消,看上去楚楚可怜。
女孩伸出手,她的手指修长,皮肤洁白细腻,用指尖轻触连云伟的小臂。那只手臂冰冷,没有一丝热度,像是从冰库里拿出来的食品。
从沉思中反应过来的连云伟侧过头,“嗯?”
“你真打算也要调查?”
“是的。”连云伟看着手中的小铁牌,嘴角裂开,笑了笑。这是灰发男人临走的时候交给他的。他这才知道,这灰发男人叫郭奇,妻子叫玉梅。
“为什么?这为了你那莫名其妙的正义感?”慕容婧盘腿坐在沙发上,脸上跟脖子上仍旧贴着纱布,纱布的外沿下,皮肤有些红肿。
“不是。”
“那我觉得你好像亏欠了他一些什么似的?”
慕容婧眼神柔和,看着坐在对面的连云伟,男人那张五官坚毅的脸上,眼神温暖,短短地胡茬在他的脸上没显得衰老,无端端多了几分舒服几分养眼。
这是早上7点半,沙发上的那张有些黝黑的脸上有阳光洒在侧面,窗外雨后骤停,太阳像是从地面弹上去的皮球突兀地出现在空中,微风摇晃着窗外的树叶,窸窸窣窣,温柔无比。
可慕容婧知道,此刻的连云伟心里有一把刀,那把刀刃在刻着他的心脏。
“我不亏欠他的。”连云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必须把自己的理由说出来,不仅仅是对慕容婧,也是对自己。
“每次我陷入困境的时候,或者说我每次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总会幸运地得到别人的帮助。有些时候我就会想,大概别人也是这样的,大概事情就是这样的,所以我没觉得这个世界有多丑恶,而且,小时候老师也好家长也好,都在告诉我们人性本善,我也会告诉别人,人性本善。甚至我在这一对夫妻身上,也的确看到了某些因子。”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有些人,后天带来的恶,影响不到人性里面的善,无论他出身何地、是什么地位。人性的最善之处是能以自身去感知到别人的痛苦。而人性的极恶之处是以自己的恶而不当恶,当做为了满足欲望的某些行为而不自知。我们不能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抛却过去,也无法因为我们站在阳光中去看待地狱,难道便以为世界就是这样?”
“当然不是。”连云伟自问自答,眼神清澈。
“富贵贫贱有别吗?没有的,谁也不能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谁也不能草菅人命杀人为乐。郭奇与玉梅是在死里求那个‘生’字的,所以懂得尊重生,他们为钱害命,做杀手,我能理解,但不能接受,所以,我们可以是敌人。可黄明坤?是为了取乐而杀人,我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所以,如果我知道了,我也会去杀了他。”
“不是为了所谓的正义感,是为了……,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人。”
“只有留住某种让世界和谐的方式,才能让世界保持平衡的可能性,比如……,比如以毒攻毒?大概这样我才能放下负担,让生命继续,死者也才能得到安宁。”
“这世间总有一些规矩,一些道理,会潜移默化,要代代相传,不是律法胜似律法,让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心惊胆寒……。”
慕容婧有些意外,但却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这大概是她跟连云伟认识以来,第一次见他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
可是,马光宇说过,连云伟啊,对道理与规矩的理解,就像一头钻进了死胡同的巨兽,纵使是遍体鳞伤,也会将堵在前面的墙打破。
慕容婧也知道,真正优秀的人,大多数都是固执的人。
“可是,你现在是在保护黄彦军啊。”
“哪又如何?”连云伟反问,“我怀疑这事情黄彦军不一定知情,如果是他在操纵,昨天晚上,来的就不是那几个不太专业的人了。何况,保护又怎么样?那也得看保护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到后来,连云伟语气越来越平淡。
慕容婧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个孩子呢?”
“被郭奇送福利院了。”连云伟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双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眼神专注。他穿着一件白背心,**在外的左臂上缠了两道纱布,像个袖章。
“郭奇要干嘛?继续报仇?”
“不知道。”连云伟摇摇头,“人间别久不成悲,我倒是希望他能够在复仇之后,走出来,好好过。”
他并没有过多的安慰郭奇,有些人有些事,又怎么可能是一两句话能安慰的?
苦难这东西落在人身,各不一致,有的人因为一句恶言挥刀杀人,有的人在泥沼里艰难生存仍然挺胸抬头。这辈子,郭奇从来没有过可以选择的东西,但这一次,他可以选择怎么死去。
慕容婧想了很久,没有再去问连云伟打算怎么做。在她的世界里,也的确看见过很多丑恶,研究犯罪心理学多年,研究人性多年,但她还是没遇到那种由骨髓里具备着恶魔的基因、以血腥为食、以暴虐为乐的人。她也听完了连云伟所说的郭奇跟玉梅的故事,做为警察,这一对夫妻是应该绳之於法的罪犯,可做为普通人去看待事物的本质,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这对夫妻。
警察是正义的代表,但正义不就是为了保护无辜者不受伤害?
“你的伤口,怕是伤到了肌腱,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沉默了一阵,慕容婧小心翼翼地转移了话题,不再去评判。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与连云伟说谢谢呢,在漆黑而下着小雨的凌晨,连云伟浑身是血回到安全屋,让她心里一紧,然后揪心到现在。
她看得见,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里有着深切的悲伤,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东西在撕扯着,像是墙壁有一处不结实的地方在慢慢裂开,威胁着整面墙的强度和稳固。
她想伸出手,去触摸他,去安慰他。
“我没事,小伤而已。你怎么样了?”连云伟侧过头,看着慕容婧,咧嘴一笑,牙齿洁白,眼神里有似乎有阳光的倒映。
“我也没事,我打算跟马总说一下这边情况,怎么样?”
“可以的,如果线路保密,你可以详细地汇报,但我知道,马光宇,他是有正义感的人,他可能会骂我多管闲事,但也只有这样说而已。”
说道最后,连云伟哈哈大笑起来。
“你手上的东西,我可以看看吗?”慕容婧好奇地看着连云伟手上紧紧握着的那块小铁片。
连云伟再次看了看手上的铁片,将它递给了慕容婧。
郑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