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不欺暗室
从沙发上将身体坐正，双手交叉在一起用力朝前伸了伸，连云伟全身的骨骼咔咔作响，然后长吁一口气，将身体靠在沙发上。
“整件事不会是你在背后策划的吧？”连云伟看着秃子，眼神里不怀好意。
“去你大爷的。不过这黄明坤，欲杀之后快的仇家还是蛮多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人在挑起事端啊，想灭绝了黄家。这一点，我觉得我做不到，黄彦军这人啊，护犊子是他们家遗传的毛病，要说伤天害理的事情，应该不敢做，他家老爷子还活着呢。”
说了一半，秃子突然恍然大悟，咬着苹果瞪着连云伟，“你他妈，转移话题啊，把我给带沟里去了。是我在问你推断一下是谁将线索给的郭奇。不想回答就直说。”
连云伟苦笑，便简单地告诉了自己跟郭奇夫妻俩的遭遇，也跟秃子说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其实他很害怕，害怕自己看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迷失了本性，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拿起手中的武器，成为自己想要杀的那种人。
云盘将自己第二次削好的苹果丢给了连云伟，那只苹果被云盘削得珠圆玉润细腻光滑，连云伟只是看了看，点头致谢之后便随手放在茶几上——他还是不吃别人给的东西。秃子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毕竟，能保持这份心境，在连云伟如今的环境内，这不算坏事。
但对于连云伟的迷茫，秃子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这帮子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兄弟，谁心里都藏着一头蠢蠢欲动的猛虎，只是绝大部分人知道怎么约束自己，用亲情、用家国，用微言大义。
“我过来找你，是想跟你说几件事的。第一，不说你也明白了，你现在的住处不安全，我能找到，别人也能；第二，你的假死曝光了，你可以隐藏踪迹，但开枪、用刀、哪怕就是跟踪，你都已经有了你自己的痕迹，这种痕迹在普通人眼里看不出来，但专业人士却可以根据这些细微的痕迹来分析是你所为。第三，黄家人马上要离开这边，就这一两天，目的地据说是泰南，所以如果你还要坚持将这事情进行下去，你就得跟过去了，田桂华也会过去。”
向来一副嬉皮笑脸游戏风尘的秃子，难得地严肃起来，接着说道：
“至于说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这样子说吧，我们成长生活的地方，那是数代人鲜血铸造的秩序跟和平，是几千年的文化遗存的文明。就算有欺压与纷争，但没人能只手遮天，没人敢草菅人命。但在很多地方，很多很多地方，人命如草芥，律法为虚设，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像你所说，你不是圣贤，你自己力所能及，能做的也就是那些见血的事情。”
“所以，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曾经说的，你首先是一名华人，其次是一名军人，最后，才是你自己。你能坚持好自己的角色定位，搞清楚你自己的原则、立场就可以去放手做你该做的事情，我想，你自己就知道怎么处理……。”
“至于你看到的，我们能看到的都只是浮出来的一面而已了，这世间苦难之人很多，不一定每一个人都撕心裂肺大喊大叫。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用心的、用力所能及的努力去做一些小小的改变。这些事情，总是会有人去做的，不是你我也会有别人。”
秃子对着云盘努努嘴，“就像我救他，他就会去救别人。有些东西，会潜移默化，会薪火相传，那就够啦。”
连云伟久久不语，眼前总是浮现郭奇的那张丑脸，那双水泡眼。
……
“……送你，护身符。”郭奇从脖子上扯下条银链，另一头是一块铁片。
“也好，孩子跟着我跟玉梅，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教育，送到福利院至少可以赌一把运气，万一能有好人家收养呢？”郭奇打算送走婴儿的时候，自言自语。一大一小的水泡眼全是血丝，神色淡然。
……
“黄家在这种时候离开缅因，黄彦军面对目前还在继续的暗杀也要远走，只能说明，他们是要清算了，我呀，走不开。你继续去做你的工作吧。”
秃子伸手拍拍连云伟，“云盘就跟着你了，你在明他在暗，能够帮你处理一些脏手的工作。”
“别闹，你瞧他看我的眼神，怎么就像想吃了我似的。”
“这孙子长的就那操行，他对你，跟对我一样，这点你大可放心。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跟着你一起做，但他可以。大鸟，话说回来，你也得学会自保，不能因为你一时的正义感，将自己搭了进去，我可不愿意先去你坟前烧香。”秃子安慰连云伟，眼睛扫向了茶几上那一块黑色的铁皮。
那是郭奇给连云伟的那块小小的铁皮。
慕容婧将那块郭奇给的铁皮去做了分析，铁皮上的文字是泰南字，应该是一个账号跟密码。但马光宇不同意连云伟上交，要他自己安排。
连云伟将这件事情也告诉了秃子。
秃子微笑：“那你自己看着办呗。来，这只箱子也是你的了。”
连云伟：“……这也太破了。”
“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打开里面看看才知道。”
连云伟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放着厚厚一叠证件以及美金，还有一把手枪。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贼秃，你他妈发财了啊？”
“没有没品味的兄弟，只有没钱的兄弟。”秃子轻轻品味着自己的谚语，拍打着连云伟的背，“放心，兄弟我不欺暗室，正大光明。”
连云伟撇撇嘴，将箱子盖上。
……
大约半小时左右，慕容婧提着，从车上走下来。她看了看前方那台金色的脏兮兮的天籁，有些诧异怎么会停在安全屋外面的停车带上。她伸出手，摸到了包里的手枪，在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听见了里面的说笑声，便将在包里的手移了出来，堆砌笑容走过门廊，走进客厅。
说笑声嘎然而停，她看见那位坐在沙发正中秃子鹰眼眯了眯，有一瞬间杀气腾腾，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之后，秃子的笑容在脸上**漾开来。在他身边坐着连云伟，那种头天晚上还仿佛压在肩膀上的无形重担消失了，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容，还有一位干枯精瘦、脸上有一条蜈蚣般的疤痕的中年男人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手里抓着有一把杀猪刀一样的匕首在削苹果，扫向她的眼神像是打在人心上的子弹。
“你的拍档回来啦大鸟。”秃子笑嘻嘻，“美女受伤了也是美女”。
“慕容婧。”连云伟没有起身，看着慕容婧走到茶几边，便指了指慕容婧，“这是秃子，我的老班长。”他指了指秃子，然后看着云盘，“这是云盘，好兄弟。”
听见那句介绍的时候，云盘裂开了嘴，那张丑陋凶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笑起来不不笑还要瘆人。
秃子从沙发上站起，伸出手跟慕容婧握了握，笑得冰雪消融，”难道现在警察还招模特了？你们领导也放心将你这样的孩子交给大鸟？“
连云伟在他背后比比中指，抱歉地看向慕容婧。
云盘仍旧在原地不动，只是脸上的笑容仍未消退。
“您好老班长。“慕容婧听连云伟称呼眼前的男人为秃子，自然知道他是不想跟自己说这人的真实姓名，但自己却不能也称呼别人‘秃子’吧，便很自然地叫了声老班长。
但这话到秃子嘴上就变了味儿了。秃子立马转过头看着连云伟，“大鸟，你看看人家，这多到位的，都随你一起叫上老班长了。”
连云伟：“……。”
慕容婧落落大方，“尊称总是没错的。何况还得感谢您给大鸟的提示赶来救我呢。”说完，将手中的提包放在茶几上，散开的包口可见里面的新鲜水果跟一些吃的。
“贼秃，你丫就别最贱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们这里的？”
慕容婧在一旁微笑找收拾东西，秃子已经坐了下来。
连云伟伸手拍拍秃子的肩膀，他想告诉慕容婧，这个安全屋，其实并不安全。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谢连大鸟吧，他这人吧，身材样子一般，也没钱，但挡不住人心地善良正义感极强啊，要是我不告诉他，他知道了，估计会嫩死我把？”
秃子插科打诨，逗着慕容婧，转过头看着连云伟就是另一幅嘴脸了，“你的行踪？还是有迹可循的。有心人总能找到，何况我这样的专业高手呢？”
从包里挑出一只水晶梨在连云伟的T恤上擦了擦，啃了一口，秃子含糊不清地冲云盘说，“走啦，咱们不打搅这一对啦，真羡慕啊，想当年老子出任务……”。摆摆手，秃子一脸的不堪回首。
连云伟笑骂道，“你一把年纪了没个正型，有意思不？”
将口中的梨子咽下去，秃子从沙发上站起，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语气严肃，“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大鸟，你懂的。”
“是的，我知道的。”
“那我走了，小美女再见。”秃子笑眯眯地跟慕容婧挥挥手，云盘先走一步，到门口将门拉开。秃子突然又回头，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慕容婧？单身吧？连家其实听不错的。”
连云伟翻了翻眼睛，将手中抓着的葡萄扔了过去。
秃子抬手接着葡萄，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慕容婧俏脸通红，抬眼看了看连云伟。
“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有些不安全。”连云伟看着云盘‘嗵’地将门关上，便赶紧岔开话题，以防慕容婧尴尬。
“好吧，我去收拾东西。”
窗外，夕阳西下。那台金色的汽车在原地掉头，绝尘而去。
连云伟放下窗帘，怔怔发呆。
几只白颈乌鸦扑棱棱落在窗外的树桠上，停留了一阵，再次扑扇着翅膀飞离。
（第二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