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人间世事无绝对
新的安全屋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房子周围环绕着修剪整齐的草坪与几棵有30多年历史的松树。这是一个安静的住宅区，住的大部分都是富裕的家庭，车道上都停着新车。小区方圆5公里内10几个警察分局，这大概是叫‘安全’屋的主要原因——连云伟这样嘲笑慕容婧。
至少原来的安全屋还有武器库跟几寸厚的钢板建造成的空间，而这里只能威胁一下小偷，但恐怕连小偷都威胁不了：因为偷这里的住户才能有所收获。
慕容婧反驳连云伟，说这叫大隐隐于市。而且这里面的确也有武器，至少放在地板下的某个长条木箱内而已，还有很多摄像头——室内室外、林间树下。连云伟无所谓，反正跟着就来了。
他知道，慕容婧不过是想化解掉自己心里的那根刺。
慕容婧一大早就神出鬼没不见人影，但给连云伟留了张纸条，只有四个字跟一个标点符号：公事，暂离。连云伟乐得自己一个人，穿着家居裤、光着上身在室内做了半个小时运动，将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准备洗个澡之后再吃点东西。
心里依旧是空****的。
门口传来刹车的声音，连云伟闪身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得见一辆金色的天籁停在了房子附近。他附身在沙发上拿起瓦尔特p99，用毛巾包好，走向门廊。当他走进温暖的晨光中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怎么会有人在门口种这么多松树啊？谁他妈这么闲？无聊。”
秃子背对着连云伟站在那里，双手背后，抬头眺望着周边的几十棵松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上衣，深灰色的战术裤配着一双棕色的作战靴。在他的脚边，放在一只破损得满是凹痕的黑色手提箱，看上去像是从500米高空往地下砸过似的，还好用一根黄色的系带缠着，那箱子才没散开。
深深吸了一口气，秃子便疯狂咳嗽，身体因为用力而弯了下去，接着就在他面前的草地吐了一大口恶心的东西。
“清新的空气清除了你肺里的脏东西。”
“老大，水。”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前面那一句是连云伟说的，另一句是云盘，那个刀手。他像个幽林般突然出现在秃子身边，递过去一瓶矿泉水，脸上的伤痕抽搐，应该是在笑。
云盘穿得更加标新立异，鲜花锦簇的衬衣跟宽松的休闲裤，一双灰不溜秋的跑鞋已经看不出过往的颜色，长发在后面扎了个马尾，但看上去似乎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洗过。连云伟怀疑这小子炒素菜都不用放油，才头发上蹭几下就行了。同时他也奇怪这刀手的刀今天又藏在什么地方呢？全身就那点衣服，莫非是藏在头发丝里？
“我可能吐出了肺叶。”秃子喝了一口水，饶有兴致地用他那双鞋子去戳他吐出来的东西。连云伟看见他们俩之后便有了精神，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找到自己，或者过来干嘛，但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非常高兴。
“贼秃，你往那里一站，植物都要毒死。赶紧进屋吧。免得吓着邻居。”
“大鸟，你说人住在这种的地方，会不会每天都绿油油的将人也弄绿了？”秃子满脸阴笑，抬头四顾，锐利的鹰眼此刻弯成月牙，嘴角张开，露出抽了太多烟之后被熏黄的牙齿。
“关我鸟事，你想绿人你就住过来好了。”连云伟侧身站立，嘴里咕哝，“还他妈说安全屋呢，安全个鸡毛信啊，才他妈住过来就被你们找到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别人听到。
云盘还是那副屌样，满脸的骄傲与不理睬，弯腰提起秃子脚下的箱子，从连云伟身边侧身穿过，旁若无人，身上的味道可以熏死蚊子。秃子冲连云伟眨眨眼，“大鸟，别说那些伤感情的话，如果我想找你的话，要是找不到，就找个**勒死我自己。”
连云伟用空着的那只手比了比中指，对秃子扬起嘴角，“衣服挺贵的嘛兄弟，有品位！”
“光膀子的兄弟啊，肌肉还不错。”秃子进门前，在连云伟身上拧了一把，“没有没品味的兄弟，只有没钱的兄弟。兄弟我有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云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到自己拿着用毛巾包着的枪、光着膀子打着赤脚站在门口，这形象就像个白痴。又想到待会儿慕容婧回来了，还他妈不知道怎么跟两头解释，毕竟就秃子那破嘴，不把慕容婧惹毛了不会放过她。
“房子不错。”秃子自来熟地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轰然倒在沙发上，漂亮的玻璃茶几上放着那只坑坑洼洼的手提箱。云盘坐在沙发的一角，脸色冷酷得像个动作片演员，大概是腰间插着刀，让他的身体不适合靠在椅背上，只能那样僵硬地坐着。
“他一直都是这么冷漠？我们家有一个杀猪的，也是这尿性，后来……。”连云伟将手枪插进家居裤的裤腰，沉甸甸的不舒服。他指了指云盘，不知道怎么回事，从第一次见云盘开始，他就想用鞋底子在那张脸上留下痕迹。
“后来怎么了？”秃子眼睛贼亮。
“后来死了呗，老死的。”连云伟淡淡地回答。云盘刚开始像是没听见一般，等秃子在那里鄙视连云伟的段子毫不搞笑的时候，云盘像是才明白过来，看向连云伟的眼神里就带着杀气了。
“我告诉你啊大鸟，你丫要再惹他，他要是拿刀砍你我不会管的。”秃子看看云盘，又看看连云伟，“他能把你切成跟纸片牛肉一样的。”
连云伟拍了拍**的胸口，表示很害怕，然后拿起沙发上的T恤套上。秃子凑上前来，鼻子像猎狗般地闻了闻，又闭上眼睛，假装深思的模样吸了一口气。
“不对，有血腥的味道。嗯，原来你受伤了啊？还有淡淡的杀气，难道谁他妈杀了人？嗯，还不像死了一个的样子，好像有几个，还好像不是昨天跟今天的味道。“
“贼秃，你他妈想说什么啊？”连云伟一副吃了屎还咽了下去的德行，将茶几上的烂皮箱拎起来，放在地板上，那张给慕容婧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茶几上留下一圈四四方方的灰印。
“据说前天，不对，具体时间是昨天凌晨，在某个山头，一共有12个人成为了尸体，跟轮胎堆在一起烧得认不出来啦。完了几十米远的小楼却安然无恙，据说那里住了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现在夫妻双双失踪，孩子渺无音讯。”秃子坐在那张双人沙发上，拍拍旁边，示意连云伟坐下。
“哪天不死人哟我的哥。”连云伟在秃子身边坐下，肩膀上迅疾被搭上一只手，在他那只受伤的手臂上拍了拍，秃子满脸的不怀好意，眼睛弯成月牙，连云伟龇牙咧嘴。
“看我干嘛？”
“很多疑点啊。我偷偷去现场看过，那12个死者里，有那么几名是死在离小楼有几百米，关键是还有几个死鬼，射中两枪的弹孔之间的距离就两厘米？速射手的干活？”
连云伟朝后坐了坐，休闲裤的松紧带让插在里面的手枪顶了出来，他伸手将手枪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歪过头看着秃子，神色平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可已经做了啊。”
秃子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犀利，月牙儿成了刀刃，眼睛微眯，“那一对夫妻我知道，郭奇跟玉梅，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有，你他妈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人而以身涉险？你不过是出其不意地占了便宜，如果你要是死那儿了呢算谁的？”
“什么叫好鸟坏鸟？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世上岂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身段、手法各有不同而已。。”连云伟微笑，“我可以因为郭奇滥杀无辜而杀死郭奇，同时，我也会为这类还懂得尊重生命的人而开枪杀人。这不代表我的世界观跟价值观出了问题，而是……，而是，我在郭奇身上，除了他的职业之外，我看见他是一个人，真正的人。”
“至于我自己，我他妈真是无缘无故便卷入进去的，反正嘛，我是打不死的小强。”连云伟接着满脸无辜的样子，嬉皮笑脸，“其实我只是跟踪了三台车，因为很好奇他们去干吗，结果遇见这破事。”
秃子叹口气，放下搭在连云伟肩膀上的手臂，“你知道吗，今天凌晨，郭奇死了。”
“嗯，我知道他一定会去死的，只是不知道他选择什么方式，也不知道他心愿是否达成。”连云伟点点头，脸上毫无波澜。
郭奇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死法，这大概是他这一生唯一能做的选择了。
“他在黄家小儿子的住处隔2栋楼的地方，绑架了一位孤寡老人，然后在凌晨2点，翻越到黄玉坤的花园，可惜啊，小子身手是不错，可惜中了圈套。杀了几个保镖，结果呢警察铺天盖地，包围了那栋楼，郭奇最终引爆了绑在自己身上的炸弹，将那栋楼炸了个大洞，自己骨肉不存，魂飞天外咯。”
秃子唉声叹气，“最可惜的是，这小子的心愿未了。黄家小儿子虽然吓得尿裤子，可连根鸟毛都没有伤到。”
连云伟点点头，“是啊，不过，这老黄家还真是够狠的，我跟郭奇说过，做不到的，黄家肯定会将黄玉坤转移走，保护得严严实实，郭奇也说自己去查一下，如果找不到，就另做打算。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为了钓出大鱼，连儿子也可以做诱饵。”
“对了，他没伤着那个老人吧？”连云伟又补问了一句。
秃子伸出一只手掌在空气中划了一圈，“没有，老人没事。问题是，郭奇并不是大鱼。我听说，是有人给黄玉坤打了电话，说了郭奇两夫妻的位置，才有了后来的故事啊。兄弟，你没推断过这种情况？”
一旁的云盘正在削苹果，用的是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足足20厘米的匕首，这哥们大概是拿苹果当成了某位仇人，怒目圆瞪咬牙切齿，但削下的果皮宽度大小相等，果皮连成一线。他余光似乎发现连云伟在看他，眼睛狠狠地瞪回去，手动得更快了。
“喂……，你说，这孙子是不是拿苹果当做是我呢。”连云伟愕然，推了推秃子。
“别闹。”秃子看了看云盘，也是愕然，转身就吼，“云盘，信不信老子抠掉你的眼睛。”
云盘悻悻低下头，将手中削好的苹果递给秃子，秃子笑眯眯地反手接过，狠狠地咬了一口，冲云盘比划大拇指。
“他干嘛那么听你的啊？”连云伟也悻悻然，给一个长相凶恶的家伙瞪着的感觉很别扭。
“我救的他啊。从黄明坤的手上救的。”秃子津津有味地咬了两口，突然改成用一种岭南方言跟连云伟说，“他的脑袋给打坏了，然后就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比如说你让他走左边，他当时明白了，但走到一半，脑子里的讯息还没传到脚上呢他就忘记了。但是他人本性善良，长得凶恶而已，性格也耿直，遭遇不输你欣赏的那个郭奇。”
“云盘，掀起你的衣服看看。”秃子咬着苹果，冲云盘扬扬下巴。云盘仍旧是怒目圆睁，一把将衣服掀至胸口，狰狞醒目的伤痕像毒蛇一样由腹部蔓延至胸口。
“用电烙铁烫的，再差一点就进到心脏了。”
“你当时怎么不杀了他呢？”连云伟好奇地问，秃子下手黑，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心知肚明。
“留待有缘人啊。“秃子眯起眼，贼兮兮地笑。“你看，这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么？哪需要我动手啊？”
连云伟比比中指，就连一旁的云盘都翻了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