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夜袭
连云伟驾驶着那台破烂的桑塔拉,在黑水旅馆正前方的街道驶过,朝海滨驶了几公里之后在原地掉头,驶回黑水旅馆对面的停车场。将车停好,他下车再次潜行进旅馆后面的V字形大山口,山里穿行一圈,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旅店,打开自己的房门,只是进门之时,他顺手在门把手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这是他在山里随手弄回来的小东西。
录像带跟那份账单,也给连云伟藏在了山林某处。他打算想好了怎么处理之后,再去取出。
从晚上到凌晨,那种不安感随时袭来,却又在片刻之后消失不见。那个人就在自己旁边,就在人群中、山野里,可是,找不到看不见。这种失控的感觉,让连云伟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他甚至放弃了云盘帮手的打算,因为连云伟认为云盘不会是‘教士’的对手,面对‘教士’,云盘就是等死。
在房间里静坐了片刻,连云伟熄掉床头灯,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先是小心检测了自己所做的陷阱的位置,确认无误之后翻越窗台落入院内,再将窗帘跟窗户弄妥,沿着墙侧像壁虎般攀沿上二楼,找了一间无人的房间撬开窗户,进去躺下。
然后开始安心的等待。
倦意一阵阵袭来,头上跟脸上的伤在云盘的草药覆盖下清凉舒适,连云伟靠在床头,手枪拿在手里搁在腿上,就那样缓缓睡去……。
十几公里之外的斐乐大酒店,云盘就没那么好命。房间的条件极其恶劣,室内闷热潮湿,空调一旦打开之后像是一台大功率的汽车驶过,嗡嗡嗡嗡,这让云盘无法细听过道的动静,可一旦关上空调,便像回到了胡康河谷山,黑暗之中仿佛可以看见地上巨大的蚂蚁在蠕动。
云盘静静地盘腿坐在**,黑暗当中,像是一尊雕塑。
凌晨3点,据说这个时间是人体最脆弱的时间,人体进入深度睡眠状态,肌肉完全放松。当然,这仅仅是对正常人来说,大概是最困倦、心理防线最低的时候。可有心之人在这个时间段依旧神采奕奕,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时间段是最好的时间。
走廊里的声音细微得大概跟虫子穿过草丛一般,可黑暗当中的云盘立刻睁开了眼,瘦削的身体从床沿弹起落在地上,将身躯贴近墙壁,半佝偻着身体朝门口移动。耳朵跟猎狗似的竖了起来,那声轻微的‘咔哒’声淹没在其他的嘈杂声里,可在云盘耳朵里,这是进攻的哨声,他在声音停止的一瞬间,用持刀的左手拉开了门,右手枪口指向了405的方向。
过道里空无一人,405房间的房门却尚未掩上。
云盘保持着侧身行走的奇怪姿势,将身姿佝偻成一团,无声无息地直扑405,可他将门推开那一瞬,里面的火光一闪,装着消声器的手枪发出咳嗽一般的声音。云盘大怒,他忘了自己手上的手枪,借助着门口传过来的灯光,对着床前的人影合身扑上。
人影惊愕地想调转枪口,但云盘的速度与左手更快,在枪口还没对准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接近人影,手中的匕首从对方腋下刺了进去,20厘米的刀锋至少刺进去了三分之二。对方发出短促的尖叫,云盘手腕用力一抖,匕首在人体内一阵搅动。抬起右手准备砸向对方的脑袋的时候,才想起右手有枪,可一瞬间又觉得打头太过残忍,会不会还有人未死吓着人,便仍旧用枪柄砸向对方的脑袋,左手也没有闲着,除了搅动之外还想后背用力一推,云盘的用刀的高手,知道什么地方骨骼的阻力最少。那把大匕首几乎将对方从后背切开。
从冲进室内到完成这些动作,花了几秒钟时间。可云盘却觉得像是半辈子的时间累积出来的怒火,那个家伙瘫软在地上,云盘的枪托仍旧猛砸对方的脑袋,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那个哭泣的声音传到云盘的耳内,他才将匕首拔出收进了刀鞘。抓过头朝**看去,那张简陋的**,小女孩抱着自己的身躯蜷缩在墙角,发出的很小声、却是及其恐惧的呜咽声。
那身短促的尖叫与枪托砸在头部的声音似乎惊醒了某些人的沉睡,走廊里有人开门,但没有脚步声,随即便是关门声。大概看了走廊里空空****,谁也不想走出来察看过仔细,因为谁也不知道会有危险在哪个角落等待着自己。
“嘘……!”云盘竖起左手食指放在嘴边,他的右手黏糊糊的,血液与脑浆混合在一起黏在枪柄及手上,还有一些溅在衣服上。好在室内光线不明,女孩没看清楚云盘的模样,否则吓也给吓死了。
女孩仍旧呜咽,只是声音更细了,像是在咝咝吸气。云盘快速走到门口先将门虚掩,在黑暗中走回床前,“老人家死了吗?”他尽量将自己干哑的声音变得温柔,可是将嗓门变成了金属摩擦般刺耳,女孩在一瞬间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云盘觉得自己真是问了个傻问题。门缝里仍旧有灯光透进来,他借助着灯光,伸手掀开了被子,老人的躯体蜷曲在被子下,脑袋上有一个小孔,而身下的被单已经有一大块比鲜血浸湿。
“赶紧跟我走,我是来救你的。”云盘向小女孩伸出一只手,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小女孩拉住他的手,但不敢跨过老人的尸体,小心地踮着脚从床尾绕了下来。她低头套上自己的高跟鞋,可一抬头看见老人的躯体,便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走吧,会有人来收拾好这里的,老人会被火化,会被安葬……。”云盘忍不住安慰。他自己也很惊讶,这大概是他几十年来最温柔的一天了吧。
温柔以待的世界,与暴戾血腥的世界。这两个世界里,云盘只知道后者。但他依旧知道贫穷与暴富、野蛮与法律、善良与邪恶、生存与死亡、黑暗与光明之间,隔着一条细细的线。他看见的秃爷、看见的连云伟,以及他并不了解的自己,其实都是在那条细线的中间,对黑暗施以暴力,对光明予以温柔。就像在黑夜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丝灯火亮起,为那些期待从黑暗中走出的人找到指引。
那个应该温柔以待的世界内,是大多数人生存的世界,街边的馄饨、烤肉、米粉摊、修车铺、日杂店……,那里的人一辈子都没什么故事,远离黑暗,平平淡淡地活着。
连云伟也好,秃爷也好,他们都在这一个世界里成长,可他们站在黑暗跟光明的边沿,一点一滴、一丝一毫,慢慢推动着,渗透着,只希望黑暗会少一点,再少一点……。
他们了解这个世界的丑陋与污浊、被现实打击、被痛苦折磨,遍体鳞伤、无所遁形,却从未放弃对光明的追寻,依然微笑着,坚定前行。
……
出电梯的时候,电梯的铃声惊醒了沉睡的坤兰,他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朦胧之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小个子男人跟一位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口,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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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头,两道黑影正在无声无息、一前一后地疯狂追逐,沉默得有些诡异。
最开始的追逐是从黑水旅店开始的。
连云伟从梦中醒过来。有一瞬间,他依稀认为这是睡在缅因国的安全屋,对面的房间内还住着慕容婧。他的梦里,慕容婧穿着那套奇怪的睡衣,将头发高高挽起,端着一盘水果,可近看的时候,盘子里的水果竟然是一条卷曲着的毒蛇。
连云伟从床头坐起,茫然四顾。然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枪,瞬间清醒过来。那种不安感从心头涌起,快速地蔓延四肢。
从**下来的时候,连云伟小心地抬高了腿,轻轻走到窗户一侧,掀开一角窗帘朝后院看过去。月光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天上只剩下点点繁星,星光笼罩在苍穹之上,他依稀看见人影在树林间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云伟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仔细看着每一处可疑的地方,十几秒钟之后,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只是现在离旅馆的距离只有十几米,人影的行动十分快捷,像是飘在星空下的幽灵,行走的不是直线,而是忽左忽右地朝着旅馆接近。
当人影到达旅馆楼下的时候,突然在两米远左右停下了脚步,原地滞留了三秒,黑影似乎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人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地方。他往回撤的方式是先倒退着走了几步,之后转身弯腰,左右摇晃着迅速冲进了阴影里。
连云伟在飞速地计算着可以追上去的几条路线的距离,他舍弃了最近的——直接跳下二楼的路线,那个黑影在原地滞留那三秒钟,难保不留下什么影响自己追击的东西。当想好了路线之后,连云伟冲到门前拉开门,冲到最尽头的房间,暴力将门踹开,直奔窗户,推开之后纵身跃下,在原地一个翻滚起身,沿着脑海里计算好的路线追击过去。
黑影先是在山野里奔跑,连云伟在回房间之前专门在野地里转了一圈,白天也跟前台闲聊中问出了一些周边的细节,早就做足了功课。他放开速度狂奔,两分钟之后,便看见了在前方时而消失时而出现的黑影。他走的路线不与前方的黑影重叠,只是在右后方不断接近,朦胧的星光下,黑影就像个山野里冒出的幽灵。两个人都没有互相开枪的打算,就那样跑出了几公里之外。
追逐之中,黑影突然朝右上方奔跑。影影倬倬之中,可以看见低矮的灌木林外星光下白色的墙壁跟连绵不绝的屋顶,那里是一个居住着几千人的村庄。连云伟很干脆地直接从最右侧的森林边沿冲去,沿着村庄左侧的河堤直奔,片刻之后,他看见了那个黑影越过小桥,蹿进了村内。
在桥边停住脚,深吸一口气平缓呼吸,连云伟将手枪换到左手,右手前身,佝偻下身子,开始慢慢地登上小桥。桥面狭窄,河水温柔地拍打着桥墩。很奇异的是,村庄里一片安静,连狗吠声都未曾响起,黑影就那样消失在村里。
缓步走到桥中央,连云伟突然加快步伐冲过小桥。桥头有几栋房子呈‘品’字型靠在一起,水泥马路在星光下泛着白光,再往前看去,便是黑漆漆的一片。
连云伟冲到左侧的房檐下,将身体影藏是阴影里,憋住呼吸,认真地倾听着周遭异常的声音。微风穿堂过户飘拂而来,这栋屋内的鼾声隐隐传进耳内。可是,连云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连云伟猛地将手枪对准了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