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死亡

第八十六章 暗室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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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暗室灯明

小伙子的长相与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个头更高。开气质远不如他父亲黄彦军那般刚毅坚强,也没有他死去的哥哥黄明坤那么充满了力量感。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黄玉坤属于很漂亮的那一类,只是你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你看久了,便会觉得有一种凉飕飕的东西刺进你的心里,让你动弹不得。

他无法将心底的秘密跟人倾吐,12岁那年自己便知道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很不一样。哥哥告诉自己,其实这无所谓,毕竟将来黄家的财产都是俩兄弟的,弟弟这点点小爱好,哥哥全力支持。然后,哥哥带他一起,做了很多自己一个人不敢做的事情。哥哥不一样,哥哥喜欢年轻的、嫩的,像是花骨朵儿一般的人儿哥哥最喜欢将她们亲手折断,但自己喜欢年长的、成熟的,心理医生说这叫恋母情节,可自己为什么恋不了呢?反而想把她们毁灭?

雷凡死了,哥哥交给自己的手下胖子比沙跟疤眼也死了。死在自己刚刚过来的第一个晚上。自己心里有一种东西在蠢蠢欲动,强烈、狂热、渴望。但周易找到自己了,在这之前,父亲也已经打电话来了,电话里的父亲仍旧是那幅淡淡的声音,他就奇怪了,为什么兄弟两个,父亲就是对哥哥姐姐温暖一些呢?

黄玉坤坐在前厅的檀木椅上胡思乱想:点唱机里播放着试下流行的乐队的歌曲、一楼舞池里穿得极少的女孩们尖叫着晃动臀部、身材或肥或瘦的男人们眼神犀利才舞池中穿梭、在缭绕的烟雾中灌着啤酒,还有女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上等候男人的手搭在**的肩膀上……

夹杂着濒临死亡的尖叫声跟哀求声……。

前厅到处都是胡桃木、金丝楠木跟檀木的家具,室内弥漫着一股木材应有的清香,左侧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似凌乱随意的挂着,但方便人凑近欣赏。靠墙一侧的多宝阁里陈列着雕刻彩绘,造型典雅。整个装修看上去奢华却不庸俗,古典中透漏张扬。

在周易跟几位保镖的陪同下,黄彦军从内院走到前厅,他看着眼前跟死去的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的小儿子,眼神平淡,无视黄云坤的抵触情绪,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你要是再敢偷偷跑出去,与其让别人杀了你,不如我亲自自己送你上路。”黄彦军眼睛微眯,像是一头才从梦里醒来的猛虎,转过看看自己的保镖周易,“周哥,交给你了,在事情没有完结之前,你的任务就是盯好他。”

周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黄彦军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周叔。”黄玉坤待父亲转身离开,轻声叫住周易。

“怎么了?玉坤,昨晚上没受伤吧?你最近就好好待着,别乱走了。你父亲是压制住雷霆之怒而已。”周易在黄玉坤面前可没有什么保镖的觉悟,他是看着这小王八蛋长大的,知道这孩子看上去纯良温顺,内心阴鸷刻毒。

“我知道,周叔,可是,出问题了啊。”黄玉坤急急地打断周易,看了看四周无人,低声跟周易说了一段话。

周易的脸色大变。

……

屋子里有一股烧焦的气味和潮湿的霉味混合的味道,水浸透了地板,渗到了一楼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上,留下大片的褐色污渍,有些地方的墙纸已经剥落,木质的家具早就濒临散架,客厅里还有一张没有铺开的沙发床,衣服凌乱地堆在椅背和窗帘架上。

连云伟与云盘静静地坐在地板上,屁股下垫着一小块看不清颜色的地毯,面前放着几张照片。

云盘从凌晨4点开始打盹,大概是几十年刀山血海的生涯,让他在睡觉的时候仍旧瞪着眼,只是能从他平稳的呼吸声能知道他已经进入了梦乡。可连云伟一直没睡。影响他的,不是环境,而是那个蜷缩在沙发上沉睡的小女孩。

晨光透过薄窗帘,洒进房间,照在那孩子的身上。

这世上也大概只有阳光是公平的,它不管你是豪宅大院还是残壁断垣、不管你是亿万富翁还是清贫如洗。

小女孩在沙发上微微动了动,薄薄的被子搭在她瘦削的身躯上,一只手放在外面。她大概是感受到了光线,又大概是梦境十分美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然后将头埋进手臂,继续沉睡,只是身上的薄被滑落到了地上。

连云伟很想过去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再盖在孩子的身上。可是他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也怕小女孩突然醒来吓着她。

可云盘的一声闷哼,让沉睡中的孩子身体一震,也让连云伟从沉思中惊醒。

小女孩在沙发上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起来了昨晚经历了什么,突然从沙发上坐起之后,把那床单薄的被子抱在了怀里。

“你醒啦?”云盘用上了他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小女孩转过头,看了看连云伟,再看看云盘,点点头,“嗯。”

“庆杉,昨晚上你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我们就没叫醒你。你现在饿了么?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连云伟温和地对着小女孩庆杉笑笑。他昨晚风驰电挚地赶到南区,弄了一台车将云盘跟庆衫接上。云盘原本打算是去到木虎家里,可小女孩说自己有一个地方十分安全,便将他们二人一起带到了这里。

庆衫说,这是她奶奶的家,只是,已经没有人住了。父亲死后不久,母亲就跟着一个白人跑了,那时候庆衫才两岁,过了几年,奶奶也死了,庆衫在自己开始挣钱养活自己之后,就没有在这里住过了,只是偶尔回来看看。

他们俩都明白这孩子说的‘自己养活自己’的方法是什么,很有默契地岔开了话题。

大概是小女孩跟云盘接触得更久一些,便也更信赖云盘一些。她还不知道,在蓬卡大道上被胖子比沙揍个半死、之后反杀的蒙面人就是眼前这位眼神温暖的大哥哥,听连云伟说完之后,下意识地看了看云盘。

可云盘却对她点点头,“我去去就回来,进口60米左右有一家小士多店,我看见了招牌的。你们俩先聊聊。”他不容连云伟反驳,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麻了的双腿,走过去打开门大步离去。

“你需要去梳洗一下么?”

“嗯,我现在去。”庆衫双腿从沙发上放下,将脚套进鞋子,伸出手捂住嘴上打了个哈欠。她很喜欢看电视,也喜欢看书,虽然认识的字不多,可她却知道怎么样去做一个淑女,至少在人前不能让人讨厌。

几分钟之后,庆衫清清爽爽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将柔顺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跟小小的精致的五官,那种邻家小妹妹的模样,只是眼神有些沧桑跟空洞,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成熟。

坐在房间,连云伟的身体仿佛被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这间房间,和那位死去的老妇人临死之前守护的孩子坐在一起;另一半则去了远方,在阳光下寻找着黑暗里的阴影,看见世人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谎言。

连云伟手上拿着田叶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表情僵硬,视线茫然,露出一丝牵强的微笑,似乎不知道黑暗的前路是否有光。连云伟试着想象,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是什么模样。她应该会在新的地方重新选择一种生活。但无论他怎么想,都无法想象出那副模样,因为他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张临死之前恐惧的脸,一具具在血泊里抽搐的躯体,曾经娇嫩的十指抠进沙地,无助、徒劳地爬行着。

还有那位老人,田蝶,母亲。

虽然并不认识老人,而且永远也不会再见到老人,但她的死亡仿佛在连云伟身上压下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站起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想让阳光将那些黑暗的阴影驱散,但他却知道,它们不会离开,它们栖身在桌子底下、柜子后面,在那些阳光无法照亮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候光散去。

女孩诧异地看着连云伟修长矫健的背影,没有说话。她的直觉十分敏锐,眼前这个和善的大哥,却比那位看上去凶狠阴鸷的云盘更加可怕。他就像一颗随时会爆发的炸弹,将身边的一切都炸得粉碎。

“我们昨晚上谈到了那位老人,接下来,你可以回忆一下她向你提及了些什么?不着急,慢慢想。”

将门洞开之后,连云伟返身回到刚才的地方,再次盘腿坐下,和颜悦色地看着小女孩。

这个年纪,应该是背着书包在学校里上学的年纪;应该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年纪啊。年云伟捏了捏拳头。

“刚开始,她拿着一张照片问我是否认识照片上的女孩,我记得那个女孩,她也在巴松手下做过一个月……。”

小女孩开始回忆,将老人所提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连云伟。她提及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田叶,还有一个女孩叫何灵,跟田叶的关系十分密切。但在田叶失踪之后的当天晚上,何灵回来了几分钟,拿了自己藏着的现金之后也不知所踪。

她们中间有的女孩子问过巴松,可被巴松揍了。她说,巴松其实只是装出很凶的样子,但从来都不会打骂女孩子们的,那天大概是真急了。所以,她猜想巴松应该知道田叶跟何灵去了哪里。

连云伟静静地听着庆衫的叙述,偶尔会问几个问题。他便知道了,田叶跟何灵都有吸毒史,其实巴松并不想让她俩跟着自己,毕竟巴松是有理想的皮条客,他不想自己的女孩吸毒之后变得不能自控也不可控制。

庆衫还说,其实那条街上的皮条客好几个,她刚来不久,但也听说其他的皮条客那里也会有女孩失踪,不过是前几个月的事情了。

在外面将早餐带了回来的云盘也加入了进来,他先是将餐食放在一张快散架的桌子上,一一从袋里拿出,但看着庆衫跟连云伟都没有胃口的模样,便自己也在连云伟身边盘腿坐下。他的英文比庆衫更差,但却听得十分认真。

在连云伟不断盘问、庆衫细细回忆之后,连云伟想起了那个住在黑水旅馆的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唯一不同的是旅馆内的姑娘是满头乌黑的长发,但整个很容易解释,假发在泰南的街头比矿泉水还要多。

“怎么了?”敏感的云盘见连云伟有一瞬间的迟疑。

“没怎么,我应该见过这个何灵。”连云伟摆摆手,“但今天不一定还在原地呢,庆衫,你还能想起其他的什么事情么?比如比沙与疤眼的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以及道听途说,什么都行。”

“没有了。”庆衫坐在餐桌前开始吃东西,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秀气。可是突然之间两眼含泪,哽咽了一下。

“怎么啦?”云盘也坐在餐桌上,嘴里含着半边包子,他诧异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以为是什么东西刺伤了孩子。

“没怎么。”庆衫没说。

只是,她在想,是什么样的勇气会让那位年迈的母亲,孤身一人不远万里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来寻找女儿呢?又是什么样的动力会让一位母亲放弃自己的孩子远走他乡?

她在为那位老人而流泪,比她这么多年受委屈的时候流的眼泪要多一些。

其实何尝又不是为了自己?

“我一定会将那个指派杀手杀死老人的幕后者揪出来,一定会帮老人报仇,一定!!!”

连云伟看懂了小女孩的心。

他看着庆衫的眼睛,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