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郭奕缀城而下,直奔陆文龙的义军大营。
他头一次探营,不知深浅,好在义军竟然设下埋伏,防范宋军前来劫营,是以表面的布防异常松懈。
郭奕于是一路畅通无阻,轻松就找到了陆文龙的先锋营帐。
但见月光斜照,陆文龙坐在帐外桌前独自饮酒。少年眉宇玲珑,目光中悲意不尽,哀意不尽,一头白发显得是那么的孤单、倔强、义无反顾,惊才绝世的少年,身侧空空****,长发悠扬,被风寂寂地吹动。
陆文龙发觉有异,将头一点点转向郭奕站立的方向。“你来做甚?”
郭奕心下一痛。“你连哥哥都不叫了。”
“你站在他们的那一边,就是我的仇敌。”
郭奕上前坐到陆文龙的对面。“我父母当年就死在我的面前,我也如你一般——”
陆文龙将其话语打断,“我不是你。”想到郭奕如果因此投在大金旗下,抵抗南宋,那样依然是自己的敌对之人,陆文龙一时无话可说。
郭奕叹了口气道:“岳云认了我做师父,不然他曾言,是要和你结拜的。他心有不甘,让我来问问你,静慈庵在哪里?我们都不相信你的说辞,大家对你都甚有情义。”
“情义有何用!能让我娘复活吗?”
“你怎么那么肯定就是韦贵妃害死了我姑姑呢?她们一路都很和气。姑姑她为人识大体,一向于世无争,对贵妃也没有什么僭越不敬之处——”
“静慈庵在岳阳城东。”陆文龙冷冷说道,继而起身,两滴泪从少年脸颊瞬间滑落。
陆文龙转身进入大帐去了,显然不愿与郭奕再多说一句。
郭奕怅然若失,起身之后望着帐门又呆立良久,想着再劝也是徒劳,只得离开了义军大营。
回到城中,赵敏、岳飞、岳云和黄纵等人都在等他。
郭奕如实相告。
待到他说完,忽听赵敏长嘘了一口气,又似是在轻声叹息。“岳阳也许不必去了。”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她因何会有此一说。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赵敏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将信在桌上展开,其中还夹着一张纸条。
赵敏伸手抽出那张纸条放到桌上。“这是韦贵妃当日写给金国几个护从军卒的欠条。因为是贵妃的亲笔,又见她手书写得颇有志趣,正是徽宗皇帝的瘦金体,想是贵妃当年对瘦金体下过苦功,才有如此造诣,我便不忍舍弃。”
众人都是一脸的不解,凝神去看,果见那两行小字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风姿绰约处,笔法外露,可明显见到转运提顿等运笔的痕迹,风格相当的独特。
不等众人提出疑问,赵敏又将那封书信在桌上展开。“这是谢姑姑写给陆文龙的遗书。”
众人又纷纷探头,但见字体瘦挺爽利,侧锋有如兰竹,与欠条上的瘦金字体竟然一模一样。
郭奕心头如遭雷击,泪水瞬间冲出眼眶。
赵敏也含泪道:“奕哥哥,对不起,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贵妃有鬼,可我知道一经言明,文龙他就可能——没想到如今文龙他还是反了。”
一旁的岳云也红了眼圈,不禁大骂:”这个恶毒的女人,她这是要干什么?”
众人一时都呆在当地。
岳云扶住浑身发抖的郭奕,“师父——”一时不知如何劝慰才好。
厅堂之中,气氛顿时压抑,异常的沉闷。
众人都知道郭奕护送自己的姑姑,从金国上京会宁一路南下,直到淮水河畔,几千里之遥,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岳飞心下也是蔚然心痛,跌坐在椅中长叹一声。“咱们的官家,真不修德。”只此一句,再无言语。
黄纵和张宪等人都知道岳飞这句话已经说得极重,皆做声不得。
李娃道:“岳云,扶你师傅下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再计较此事。”
岳云答应一声,与赵敏扶了郭奕出了正厅到厢房歇下。
次日,天光一亮,岳云就赶到的郭奕房间。“师傅,咱们还要不要到岳阳的静慈庵去了?”
郭奕沉吟不语,觉得已经不需要再去,这时进门的赵敏却道:“咱们总得弄个水落石出才对,文龙都不知遗书是假,就相信了那个赵雅姬的话,这里肯定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我随你们走一趟。”
见赵敏要和岳云起程,郭奕呆着也是心热难耐,索性便也跟着牵马出门。
一行三人出了益阳,往东北方向直奔岳阳而来。
三人行了半日,来到岳阳,赶到东城逢人便打听,轻易便被路人告知了静慈庵的所在。
三人策马来到静慈庵门前。
岳云倒不客气,急切上前拍门。
功夫不大,出来一个尼姑,“施主何事?”
郭奕上前道:“前些时日出家在此的赵雅姬,我们是她的朋友——郭奕、岳云、赵敏,求她出来一见,我们要问她有关陆文龙的事情,望她能够如实相告。”
那个尼姑一听,一声不吭便缩了回去。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岳云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刚要再次砸门,只听庵门一响,出来一个老尼。
赵敏急道:“赵雅姬呢?她是没脸儿出来一见吗?”
只听老尼姑面无表情道:“施主,仪慧她不想见你们,不过倒是有话让我转告。仪慧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姐姐,和韦贵妃九年前被金人掠去,集中安置在浣衣局,受尽了金人的凌辱。”老尼连声叹息。“罪过!罪过!”
三人心头都是一寒。
老尼接道:“有一次,完颜昌喝令她们向到访的谢福姬行跪拜之礼,不想谢福姬回拜她们。因此她们印象深刻。仪慧两年前脱身回国,实属不易,可韦贵妃这次回来,又怎会留她,贵妃在金国受辱生子之事,在有宋一朝只有仪慧见过,倒是那个谢福姬,浣衣局那么多女人,她未必会留意到大了肚子的韦贵妃。可韦贵妃肯定是记得她,这次回归途中,疑心生暗鬼,结果——”
赵敏转过头去,一脸的愤恨难平,心中滋味莫可名状。
郭奕早流下泪来,‘若不是自己在河边碰到贵妃一行,将其带往亳州——’
岳云也想到了这一点,曾经是自己央求师父要拐道去亳州与陆文龙谋面,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祸。想到此处,无异于是自己害死了师父的谢姑姑。想到此处,岳云痛得突然委顿在地,嘶声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