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退位,孟太后抱着三岁幼儿赵旉垂帘听政,赵构自此便废居于显忠寺。
其实几个太监知事皆被苗傅和刘正彦诛杀。赵榛他一直偷偷陪在被幽禁的赵构身边,好心开解于他。
后来韩世忠兵临城下。苗刘二人便向赵构要什么免死金牌的铁卷。
我记得那天的天色阴晦异常,苗刘二人在显忠寺的院子里焦灼地徘徊,期盼铁卷的送达。赵构则在一门之隔的寺里焦虑不安地踱步。
不久中军的统制吴湛疾步跑来寺院。进院就喊:‘二位哥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城就要破了。’
苗刘二人更慌了手脚,不知是去是留。
刘正彦道:‘可朱胜非的免死铁券还没有送到啊!’
(那时候的宰相是朱胜非。苗傅与刘正彦眼见韩世忠带兵就要逼近杭州,便要求赵构赐予免死铁券,设盟立誓两不相害。赵构爽快答应,可自己哪里有那个东西,便急令朱胜非去打造铁卷。)
只听吴湛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等铁卷,朱老贼不过是吩咐人做两块铁片,糊弄两位哥哥,应付一时罢了,千万不可信他。还是——’
可不等吴湛说完,苗刘二人拔腿便走。
只听刘正彦啰嗦了一句,‘那还寻思什么’意即还不快逃。
只听二人越走越快,几近小跑一般逃出了院子。
那吴湛跟到院门口,竟一时跟不上,眼见二人出了院子狂奔而去。
那吴湛止步叹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临危竟然乱成这样,连赵构也不挟持在侧,跟这样的人共事,能有什么出路,幸好我没有暴露身份。’
这时吴湛回头,正看到寺门半掩,赵构在向外窥望。一见他回头,赶紧‘吱’的一声关上了寺门。
可能是想到赵构适才定是听到了自己与苗刘二人的对话,那吴湛提刀在手直奔寺门而来。是杀还是劫持,总要先捉到赵构再说。
那时我也吓坏了,躲到角落里的桌子下不敢出声。忽见赵构匆匆而过。
那天早上,他已被苗刘二人黄袍加身。只见他边跑边脱去黄袍,待到奔近赵榛,他竟将黄袍披在了赵榛的身上,只说了一句,‘暂时帮哥哥承受一时半刻。’说着脱去鞋子,便跑走了。
我心下气苦,往日无话不谈的兄弟,那么多同病相怜的过往,不想今日竟拿他做了遁甲,要他阻吴贼的刀剑。
我想到此际,见赵榛无处躲藏,就近拉了他一把。
他勉强挤在我的身旁。
正这时,忽见吴湛提刀奔到近前,我的心突突直跳,可不曾想,那吴湛竟在我们面前止住了脚步,似乎是在侧耳倾听。
忽地,那吴湛离开近在咫尺的我和赵榛,向赵构逃跑的方向追去。
原来起初,赵构蹑手轻脚,终不免急切,发足狂奔,反被吴湛听闻。我不知吴湛与赵构起了什么冲突,只听寺内两声惨叫。
待到我听闻吴湛远遁的脚步。刚要爬出桌底,就见赵榛先我一步。
他穿着龙袍踉跄而出。我爬出来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跌跌撞撞,寻到赵构的尸首,咒骂了几句,随手抽出短刀,照着赵构的脸上连刺了三刀,顿了一下,最后还不解恨,竟又砍了几下,这才罢休。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直到他踉跄着出门,我才战战兢兢走出寺去。
那时候街上纷乱惊扰,我也不知自己能去往何处,正蹲在墙角里哭泣。忽然就见到了奕哥哥你。我当时就想奔过去扑到你的怀里,可是一旁突然闯进来一个赵姑娘。
这些年你们都在一起,我一个弱女子,跟了你们,岂不成了累赘。我心下凄凉,正在这时,突见远处的韩世忠在与赵榛对话——”
郭奕也回想起当年的一幕。韩世忠掰断吴湛的手指,一刀将其斩首的场景。
那吴湛应该看到了韩世忠身后的赵榛,必定惊得瞠目结舌,未等言语,就遭了韩世忠的毒手,至此说不出话来,死不瞑目了。
只听若兰又道:“我无处可去,硬了头皮又回到宫中。”若兰说到此处,眼神中落寞之情无以言表。
郭奕亦知当时若兰的心情,对自己的期待。如今她的爱意,竟然依稀停在眼角眉梢,笑泪满唇之间。
郭奕心中一**,反而更加痛苦。当日若不是赵敏在他身旁,也许若兰就是千山万水也要跟着他,也不至于回到这个阉人的身边了。
郭奕长出了一口气,一时抑郁难以疏解。
只听若兰接道:“我回到赵榛的身边,便如昔日对待赵构一般。
不一刻朱胜非来了,身为宰相,在兵变中束手无策,自感愧对赵构,便向赵构辞职。
当时赵榛背对着他,头都没回,毫无挽留之意。一边穿衣一边声音嘶哑地问:‘谁可代你为相呢?你看吕颐浩和张浚谁更优秀些?’
朱胜非道:‘吕颐浩练事而粗暴,张浚喜事而疏浅。’意思好像是说,谁也赶不上他。
赵榛便道:‘好了,你就做个观文殿大学士,去洪州当个知府吧。’
朱胜非退去。望着朱胜非的背影不见,赵榛突然将半杯热水浇到了自己的右手上,我在背隔间险些叫了出来,不知他这是为何。
次日,赵榛便任命吕颐浩守尚书,右仆射。见到张浚时,更显激动,拉着张浚的手道:‘当初朕在显忠寺与太后隔绝,一天朕正在喝汤,太后突然派了个小太监来传消息,说卿被苗刘二人所迫,贬到郴州去了。朕大吃一惊,不觉将汤洒到了手上,当时朕就想,卿若被贬谪,谁还能担当平叛的重任呢。’说话还伸手让张浚看他手上的烫伤痕迹。
张浚听言感激涕零。
因为手上有烫伤的缘故,自然诏书都是别人代劳。那个人就是我。因为知道我与赵构一向习的书法极是相近。”
若兰说到此处,郭奕不禁想起大舅完颜宗干那次召集韩昉、张通古等人鉴定赵构的书法之事,心头更是火起。
这赵榛果真狡诈。当年自己救他,还认为这赵榛为人端方,性情谦和行事稳重,想不到竟有这般的城府,由不得人不咬牙痛恨。
倒是若兰,全都直言不讳,又接道:“隔日,他便假借听到闻报,金人又有南下的动向,将孟太后,妃子都派人护送到江西去了,身边只留了我一人。后来局势平定了,他封了我为妃子。我也甘愿陪在了他的身边。”
想到若兰一生陪在这样一个阉人的身边,郭奕不禁怒气难以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