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云向完颜阿骨打简述了这一路的惊险经历。
完颜阿骨打频频点头,表示嘉许。
最后听到张觉叛而复叛,杀了丞相左企弓。阿骨打神态依旧,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道:“一个虎逼烂架的人尥蹶子是迟早的事,只可惜了左企弓这一位贤人。”
郭奕忽道:“姥爷,我一路上总听人说,你是个大大的英雄,是不是族人受了欺凌,你都会帮他们报仇?”
完颜阿骨打抚着郭奕的头微笑道:“我只是带个头而已,敢为天下先的那一个,所以被人推举称王,但凡反抗别人的欺压,都得让自己先强大起来。你知道咱大金国的国号是什么意思吗。”
郭奕摇头。
完颜阿骨打道:“有两层意思,一是不忘故乡,就是因为你的母亲;二是辽国以镔铁为宝,但金的坚韧与耐久更远胜于铁,金克铁即金克辽,表示了我当初要消灭辽国的决心。”
郭奕仰慕的目光始终不离这位姥爷皇帝,听他侃侃而谈,不禁佩服不已。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悠扬的歌声:
美丽高贵的灵魂,活在我们女真人的心上。
无数的心,无数的心啊,像草原上灿烂的鲜花开放。
鲜花会连起一段长长的桥,
桥上铺满春天,铺满芳香,
它们引导着美丽高贵的灵魂,让她走过这座桥,走上天堂。
这时一名卫队长进门,单腿跪地向阿骨打禀报:“禀圣上,一切皆已经准备就绪。”
一旁的迪雅问道:“是要举行升灵法会吗?”
斡离布代父亲回答道:“是的,早就定好了的母后。”
郭奕似乎听出是与母亲有关,便问道:“舅舅,什么是升灵法会?”
“就是大萨满为你母亲的灵魂架一座桥,让你母亲的灵魂,走过这座桥,去往到天国,去和她的丈夫以及她所有逝去的亲人相会。”
郭奕怔怔的,一时不懂这个舅舅在说什么。
只见完颜阿骨打站起身,伸手牵住郭奕的手,向外缓缓走去。
众人纷纷跟随,全都出了大帐。
帐外左前的一个广场上,已经临时搭建起了灵堂,以供人凭吊悼念。原来托云带回了金花的头发、衣饰和画像。
象征性的灵柩被抬到大金的帅旗之前,一面红绫绲边的白底黑字的三角形军旗,绣着碗大四个字:完颜斜也(完颜阿骨打五弟)
另一面三角形白色绸布上绣着赫然醒目‘大金’二字。
偌大的一个操场,挤得满满的,不下两三千名将士。
待到完颜阿骨打拉着郭奕等人站定,枢密院精通汉文的计议官开始替阿骨打宣读祭文。
大金皇帝完颜阿骨打祭悼爱女,文告如仪:
昆山出玉,丽水生金,爱女金花,生于完颜之家,少学诗书,精通骑射,及笄之后,惊艳草原,艺播春水秋山,豆蔻之年,爱女归于南朝义士郭敢,时人谓叹,罕有其匹,天生尤物,命运多舛。
仰我大金崛起,横扫万乘之国。
当此四月,碧树连霞,夜深人静,寒山无月,爱女金花趋跄赴死,我心常悲。爱女沉沦劫海,父心长戚,今日致祭,略表爱女之心,无穷哀思,不及万一。
计议官声情并茂诵读祭文,全场人等无不侧耳倾听,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
祭文读罢,一对萨满从王旗下敲着响鼓,摇着羊皮鼓走出来。
原来上半场采用汉人的仪规,下半场就是女真人的习俗了。
待到大萨满站定,立刻问完颜阿骨打。“皇上,你想问爱女什么话呢?”
完颜阿骨打道:“问她愿意到哪里去。”
大萨满点点头。当此之际,一位小萨满立刻抱了满满一坛子水酒上来。
大萨满毫不犹豫地扯过牛饮起来。
那水酒汩汩地流进了大萨满的嘴里,也从嘴边流到了地面之上。
不一会儿,酒坛子就底朝天,空了。
大萨满将空坛子掷到灵柩前摔碎。他自己则瞬间踉跄倒地,很快不省人事。
这时,小萨满开始围绕着他一边跳舞,一边念咒。
忽然在这个空档,又有人带头唱起了歌谣:
仙女回到天上去了,却把爱情留在了人间。
侠士骑着马回来了,仙女在梦中与他相见。
仙女对她的情郎说:我爱你的心,永远不变。
从今生到来世,从现在到永远。
每一个白天,我都把你思念;
每一个夜晚,我都把你来陪伴。
草原上的花儿会枯萎,
我永远为你保持美丽的容颜;
大河里的流水会干涸,我对你的思念是不竭的甘泉。
当歌声响起的时候,完颜阿骨打上前手扶灵柩笔直地站立。他的脸色异常严峻,眉宇之间溢出显而易见的悲伤。
当歌声就要唱完,一滴泪自完颜阿骨打黝黑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忽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萨满开始动弹起来。
小萨满连忙将他扶起来,绕着灵柩颤颤巍巍遛了一圈。
当他再次走到完颜阿骨打跟前时,他推开了两个小萨满,用一种甜美的声音喊了一声:“父王,”
熟悉萨满教的人都知道,通过复杂的祈神秘术,金花的灵魂已经在大萨满的身上附体了。
一旁的迪雅向郭奕小声地介绍。郭奕一脸的不可置信。
大萨满口中喊出的声音如此娇柔。
迪雅泣道:“没错,这就是金花的声音。”
郭奕从没参加过这种仪式,更没见过什么神灵附体,但听到母亲的声音后,仍是不敢相信,那就是真的,他直愣愣的盯着大萨满。
完颜阿骨打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可是发现面前站着的是满口酒气的大萨满,他又后退了一下。
其实这时候的大萨满已经不是大萨满了,只有躯壳是他的,灵魂却是金花的。
看到完颜阿骨打后退,大萨满又道:“父王,”
完颜阿骨打问道:“金花,你从哪里来?”
“南朝。那里的天很蓝。”
“你见到你的丈夫了?”
“见到了。”说到这里,恍恍惚惚的大萨满,竟如同娇小的女人一般,扭着腰肢跳起舞来,一边舞一边唱道:
我骑马经过一条山岗,在那里遇到了我的哥哥。
哥哥拉着我,去赶牛羊,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岗。
听着听着,完颜阿骨打牵起神志不清的大萨满的手,也轻轻哼唱起来。
夜幕在广场上降临,
我为女儿点起篝火。
哪里有爱,哪里就是家乡。
女儿,你永远住在父王的心坎上。
大萨满忽然跪在完颜阿骨打面前:“父王啊!”
完颜阿骨打伸出手,像是要捧住什么,又像是要乞求什么。
父王带你回家,
咱家在阿什河畔。
完颜阿骨打哽咽起来。
而金花则失声痛哭。
参加葬礼的人都在惊愕与感动中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郭奕泪不能止,忽地跪爬上前,抱住大萨满泣不成声。
就在完颜阿骨打不知所措的时候,大萨满颤抖着缓缓倒地,再次不省人事。
小萨满慌忙端了一碗解酒的药水给大萨满灌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大萨满清醒过来,他摇晃着站起来,并不理会郭奕,摇头晃脑地又唱了起来。
高山清清,流水长长,
阿什河畔的女儿,我们要送你回家乡。
四月的高山百鸟飞,四月的草原百花香,
阿什河畔是女神的家乡。
一片片的飞花扬起欢乐,一程程的路春风**漾。
回家的路曲折又漫长。
阿什河的女儿啊,你永远住在情郎的心坎上,
你不怕天苍苍,野茫茫。
郭奕跪倒在大萨满的脚下,双目紧闭,脑海里一一浮现母亲昔日的身影。她在山间浅湖旁,那种敛眉遐思的神情;她骑马抱着自己的惊悸与欢笑;她在桌前读书的模样;她在刑场之上——
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幻灭,成镜中之月,水底之花,如天上的云。
幼小的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却又不得不接受。他一次次伸出手去,他希望那真是母亲的怀抱。却抚摸到冰凉。
不知道跪了多久,郭奕的心已经麻木,意识却在一点儿一点地苏醒。他在至暗至深的悲痛中,再次挣扎、抗拒、绝望着。
最终,那种撕肝裂肺的复仇念头,在他的心中再次发酵,演变成撼天动地的内心呐喊,‘我一定要把你们踩在脚下!’
郭奕喃喃低语,只听耳边有人说道:“咱们女真人,酒是回乡的路,没有酒,咱们就回不了故乡。
原来是迪雅拿了奶酒给郭奕。
郭奕含着眼泪‘咕咕咕’喝了下去。
困意渐渐涌上来,很快,郭奕便依偎在迪雅的怀里睡着了。
「这章是萨满教仪式,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拜托拜托!每日下午四点上传三章,今日先传一章,看要不要修改。其余两章晚上九点发。今日签约成功,第一次签约网文,竟有些小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