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

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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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殿内,帝后的争吵仍在继续。

寝殿里一片狼籍。

地面上各种物件散落了一地,这些华贵的物什如今被人毫不在意地扔了一地,足以体现出皇帝此时是多么的震怒。

就连皇后的凤袍上,都沾染到了乌黑的墨迹。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同皇帝据理力争。

“皇后!你也说了,那不过是些流言而已,当不得真!”

“既是当不得真,皇上更该早早将威武侯送出宫去,一来能平息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二来侯爷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岂不是两全其美?”

“偌大一个皇宫,有这么多宫人在,难道就照看不好一个堂堂的威武侯?”

“自然不会,可这不该由皇上您来做!”骆语柔正色道,“皇上,您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啊,哪有亲自照顾一个臣下的道理?”

“朕的命都是威武侯救的,照顾一下又有何不可!”伊瑾逸拂袖道。

“真的是救命之恩吗?”

骆语柔脱口而出一句话,顿时整个寝殿内气氛凝滞,伊瑾逸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半晌没有转过身来。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喑哑:“……皇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知道吗?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的!”

“……说。”

“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皇上贪花好色,不顾威武侯舍命护驾之功,把人扣留宫中,堂堂威武侯,立下大功却无封赏,反倒沦为奴隶!”

伊瑾逸双拳握得死紧,指节都捏得发了白。

“还有传言,说是威武侯立下大功还不满足,恃功媚主,迷惑君上,秽乱宫廷!堂堂七尺男儿,却偏偏不知廉耻,做那……”

“够了!”猛然间一声怒吼,伊瑾逸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明明体质文弱,震怒之下却险些把好好一张结实的桌子拍得散了架去。

“皇上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骆语柔冷哼了一声。

“骆、语、柔!”伊瑾逸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道,“朕说,够了!”

“怎么,皇上是心虚了吗?”

“骆语柔!”伊瑾逸十分危险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骆语柔伴君几年,自然清楚一旦他做出这个动作,便是真真切切起了杀心的。

可她,只是微微躬身,然后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皇上是真龙天子,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自然可以杀了臣妾。”她一步一步,逼近皇帝跟前,一双凤眸微微上扬,漆黑瞳仁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皇帝,“可是杀臣妾一人容易,皇上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吗?”

“朕可以杀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现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皇上是要屠了这一城的人吗!”

一时寂静。

伊瑾逸避开她凌厉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一只手撑住桌案,却仍掩饰不了他遽然惨白的脸色。

“屠了京城,还有洛都,还有北川……接下来呢?皇上是要杀尽天下人吗?”骆语柔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地逼问。

伊瑾逸从来没有如此的六神无主过。

哪怕奸佞弄权,九王逼宫,他都不曾如此惶然。

然而他是帝王之尊,即便如此,面上也丝毫没有展露出来。

只是脸色苍白。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喃喃:“不是的……”

“皇上,臣妾也是一个女人,什么母仪天下,对臣妾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骆语柔忽而放柔了声音,她上前一步,一只手轻抚在他撑着桌案的手背上,“臣妾只想长长久久地陪在皇上身边,只要是对皇上好的,臣妾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皇上如果不方便做的,就由臣妾……”

她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龙榻的方向,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水……水……”

那微弱的声音惊醒了困惘中的皇帝,伊瑾逸一把甩开皇后,一个箭步冲到了榻前。

人还没有醒。

只是发出了无意识的低吟。

但无论怎么样,能说话,就证明人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罢了。

“墨钰?墨钰!你怎么样?”

“水……”

回应他的,是墨钰无意识的呢喃。

“好好好,朕给你倒水,你等一下,啊?”伊瑾逸狂喜之下,顾不得骆语柔还在场,连忙迭声应道。

这段日子以来,他总是会命人备上一壶温热的白水,刚才盛怒之下,也没有把这壶水给摔地上去,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骆语柔眼见着皇帝飞快地小跑到案几边上,亲自倒了一杯水,再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喂墨钰喝下,期间甚至轻柔地用自己的袖袍,把墨侯爷嘴角流下的水痕擦拭干净,那小意关怀的模样,让她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该不会……

小心地把水喂给他喝下,墨钰眼皮动了一下,整个人仍是昏昏沉沉的。

“来人!来人!”

伊瑾逸高声一喝,殿外守着的宫人们忙走了进来,他们视而不见一地的狼籍,只是恭敬地上前。

“快去!传太医!”

登时便有脚程快的,飞跑着去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李公公随侍在侧,其余人忙忙碌碌地收拾着一屋子的狼籍,皇后一个人背脊挺直,杵在殿中央,一群人忙忙碌碌,也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

大家伙心里门清着呢,帝后吵了这大半宿,还没吵出个结果来,想必皇后娘娘此时心情不会太好。

寝殿里人数众多,灯火通明,然而骆语柔却觉得自己站在这殿中,孤零零的,如坠冰窖。

周围明晃晃的灯火,也不能带给她半点光明。

她远远地站着,看着龙榻上举止异常亲密的两个人,哪怕其中一个眼睫紧闭,仍在昏睡。

哪怕……另一个,是她的夫君!

骆语柔一双凤目微眯了眯。

她紧紧地盯着那两个人,修剪得漂亮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然而她不觉得疼痛,只是站在殿中,眼睛一点不眨地,深深地看着那个悉心照顾着昏睡的墨侯爷的那个男人。

——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