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尔肯将军，随便看别人写的东西可不好，特别是少女的笔记。”
屋外，周池的声音不响，却弄的屋内正低头翻看的人有点尴尬。
列尔肯勉强笑了下，将手中的笔记合上后说：“一个出生在戴森云上的女孩，居然会用这么古老的纸笔来记东西。”
周池走进屋，将封面写有《素素笔记》的小本子放回书架，嘴上却讽刺道：“这不是很好吗？否则现在全面断网，你可就看不到这些少女文字了。”
列尔肯耸耸肩，对周池的话不置可否：“我只是想看看她在基因改造后有什么变化。”
“是吗？你都看到了什么？”
“你也很好奇不是吗？”列尔肯笑了起来，径直朝屋外走去，“她写了些很莫名其妙的东西。这女孩让大家都很失望，老陈必须对此负责。”
“莫名其妙的东西？”周池跟了出去，并将吴素素的屋门轻轻关上。
“完全看不懂，像是半吊子的烂诗。”列尔肯轻挑眉毛，抬起头胡乱背了几句，“你织出一个绝对的圆，你说这象征圆满。路人端详后说，真好，我买……”
身为戴森云维和部队的队长，列尔肯算是和老陈平级，之前也一直和周池关系不错。但在强行举荐吴素素这件事上他一直和老陈意见不合。
身为军人，列尔肯明白不该过多涉政，但仍免不了一些抱怨。
走在去往老陈办公室的路上，周池思考着如何对付列尔肯及其他反对者。他明白老陈的压力有多大，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想主动替他分担一些琐碎的事。
走廊上的灯光很暗，为节省电力传送带早就停运了。慢慢踱步在深灰色的履带上，周池不免心生黯然。但当他想起自己正在帮助下一代文明，又不由兴奋起来。
而当他加快脚步，推开老陈办公室屋门的那一刻，整个人又傻眼了。
办公室内极其明亮，四周墙壁上贴满了碧绿的花草墙纸。天花板上原本的材料也被替换成了极亮的金卤灯管，正将整个房间照射的像在阳光下一样耀眼。
房间的地上铺着一整片又厚又劣质的3D打印仿制草坪，并散发出一股略微刺鼻难闻的味道。
草坪上，老陈、雷德和吴素素三人正挤在一起。他们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一个张牙舞爪地学着老虎还是什么怪兽的样子，吓唬着正咧嘴大笑的女孩。
周池微微一笑，进屋后悄悄合上屋门，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嬉戏打闹。
年轻的雷德正嗷呜嗷呜地逗着吴素素四处奔跑，老陈则撅着屁股，手脚并用着爬到墙角的播音设备处，将背景音又调的更响了些。
这是热带雨林的声音。有来自远处溪流的声响，也有树叶间摩挲的沙沙声，有恰到好处的昆虫振翅，也有隐隐约约的远山猿鸣。
“鸟叫声呢？奇怪，我明明买了鸟叫的插件的……”老陈将屁股抬得更高，喃喃自语地在音响边不断摆弄着。
雷德和吴素素没管老陈，仍在屋里肆意追逃。只听雷德嘴里嗷呜嗷呜叫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吴素素则咯咯咯咯不知疲惫地大笑奔跑着，雀跃的身影不断将额头大颗的汗珠都甩在地上。
周池觉得有趣，取出触控屏想拍一张全息照，却发现由于断网的限制，只能拍摄平面的照片。也好，他举起触控屏，对着屋内三人按下了快门。
照片中雷德正背对镜头身子下蹲。他将裆部压的极低，做出一个标准的马步动作，上身则双手举高十指弯曲，弯腰摆出一副猛虎扑食的模样。
吴素素肚子挺的老高，两手正在交叉挥动，一副不要雷德过来的样子，但脸上却笑的好开心。
他们身后的老陈找了半天鸟叫音效好像失败了，这时他坐在地上，身子靠墙，右手架在弯曲的膝盖上，有些无奈地撅嘴吹起口哨，模仿着鸟叫。
周池看着照片内雷德的大屁股，吴素素凌乱的头发和老陈吹口哨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你怎么来了。”老陈有点意外，但好像是真累了，坐在地上还是没起来。
周池笑着上前，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后，看着吴素素说：“小妹妹，这里都快变成育儿园了。”
“没办法啊。”雷德一脸苦相，扶着腰抱怨道，“素素首相非要玩付费花园，可现在断网去不了，只能在这里凑合一下。”
周池对雷德打趣道：“你刚才那一套，对三四岁的小孩有用，首相都八岁了。”
雷德站直身子微微喘气道：“你才来你不知道！蝴蝶、蜥蜴、小狗、母鸡，我都学过了，首相偏偏就喜欢老虎。”
“蝴蝶？？你再学一次我看看。”
“行了。”老陈打断两人，问周池道，“什么事？宇扬那里有进展？”
周池点点头，但神情不是太轻松。
老陈见状对雷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带吴素素出去。
但吴素素显然没玩够，吵着说要留在这里休息会再继续玩。雷德劝了很久都没用，最后周池蹲下神轻轻扶着吴素素的肩膀说：“要做一名好首相，就该会随时结束。因为没有结束，就无法开始。”
吴素素看了周池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不舍地和雷德手牵手出去了。
看他们出门后，周池看着老陈，小声叹道：“你都一把年纪了，连哄带玩的，不累吗？”
老陈慢慢直起身子，将屋内的金卤灯悉数关掉后说：“为了孩子，必须和素素搞好关系。”
周池明白他指的孩子是谁，不免有些恍惚起来。
之后老陈也找地方坐下后问道：“说吧，宇扬那谈的怎么样了？”
“有点难缠，小伙子比想象的聪明。”周池坐直了些身子，严肃地道，“他说他自己就能申请前往地球报信求助，之后大概率也能替代吴素素的位置，所以没有理由和我合作。”
“你是怎么回答的？说因为你掌握着媒体资源？”老陈问。
“不，我骗宇扬说，你已锁定诚实基因名额，吴素素将成为全世界唯一不会撒谎的人，以此来巩固她的地位。”周池望着老陈，逐字逐句地说，“而我……可以左右老陈你的想法。必要时能助他成为第二个诚实改造的人，以彻底击溃吴素素的优势。”
老陈看着周池，不禁佩服起他的谈判技巧和应变能力。过了好久他点点头道：“宇扬那里你看着去处理吧……我还有件事想听你的意见。”
周池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墙角，将热带雨林的音效全部关闭了。
“我仔细算过了。”老陈的声音越来越疲惫，“距离完成我们的镜面礼物计划，还差很多很多钱。”说着老陈在胸前比出了个手势。
周池苦笑一下，他知道这计划必定耗资巨大，但也似乎没更好的办法。
他仔细想了想，反问道：“如果……不造新的天体，而是直接将月球面向地球的那面涂成镜面，费用是不是会低很多？”
老陈立时否定道：“不行。月球上都是居民，要涂成镜面先要将居民疏散再撤走建筑，还要将月球坑坑洼洼的地面磨平，最后再涂上亮光漆……这不但成本高时间长，而且牵扯的势力实在太多了。”
周池疑惑了，如果这都不行，那这个计划几乎是不可能实现了。于是他提出了这个问题：“那你之前是如何打算的？”
“我想伪装成建造戴森监察机构的样子来造这个镜面天体，之后再将它推到月球轨道上。”老陈颓然地说，但现在他显然是账算不过来了，“我本来想事成后被联合国发现，就说是吴素素的命令，再加上你的游说能力和我的引咎辞职，就算坐牢我也算完成心愿了。”
周池申神情复杂地看着老陈，不得不说这想法实在太鲁莽了。
耗费这么多资源造一个天体，可绝不会这么一帆风顺，更不会被发现后简简单单的辞职或坐牢就能息事宁人的。很有可能愤怒的联合国和人民会直接将整个天体拆了或挪作它用。
但现在，明显老陈自己也发现了事情的难度，不适合再给他泼冷水。
于是周池沉吟一声道：“要不……去问问我们的小天使？说不定她能给出什么启发。”
“……问吴素素？”
“对啊，你也说过她很适合做政客，而且这么大的事，也应该早些给她点暗示不是吗？”
当天老陈思考了很久，最后抱着放松一下心情，和吴素素随便聊聊天的心态，在晚上敲开了吴素素的屋门。
本以为今天玩的这么疯，吴素素肯定累了。谁知进门后发现房间内的墙上还亮着一盏小灯，吴素素正平躺着高举双手，在**玩着手影游戏。
“还没睡着呀？”老陈在距离床榻一米开外的地方坐下，尽量保持一个让她舒服的距离。
吴素素却没那么多心思，一边在**掰动手指一边看着墙上的影子说：“我有点想妈妈了。”
“想妈妈了啊……”一时间老陈居然不知如何接口，那就真的随便聊聊吧，“这是妈妈教你的手影游戏吗？这是只小狗对不对？”
“这个是船……爸爸教我的。”吴素素回答道，“我喜欢船。”
“为什么喜欢船呢？”
“因为船很神奇……陈爷爷你知道怎么让金属浮在水面上吗？”
“金属浮在水上？是船吗？”
“嗯，这是钟敏哥哥作文里的话。”
老陈忽然有种感觉，今晚的吴素素会说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这也许是所有孩子，或者说所有人类的通病，夜晚临睡前是最不设防的时刻。
“钟敏哥哥和莉莉老师说的很多话我都听不懂，我觉得他们不喜欢我……”果然不一会吴素素又开口了，她看着墙壁，手里不断翻动着手影道，“陈爷爷，你可以答应素素两件事情吗？”
老陈被突如其来的请求弄的一愣，但随即又开口应道：“可以啊，你说。”
“那天大断网的时候，我一下子很害怕，觉得大家都不要我了。素素不想被不喜欢，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只要我还是诚实的，大家就都还会喜欢我呢？”
老陈笑了笑，朝床榻稍微挪近了些椅子哄道：“我们都叫你首相，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没有人会讨厌诚实的孩子。”
“那陈爷爷能不能答应我……”吴素素身子仍平躺，头稍稍转向了老陈，“让大家不能和我一样诚实，让大家都不能做什么改造，让大家都还是会撒谎呀？”
“啊……？”
老陈语塞，心中不禁五味杂陈。这不正是周池对宇扬提出的条件吗？吴素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会有这种想法？难道她真是天才，知道将自己的优势最大化。
老陈还在想着，吴素素又提出了第二个要求：“还有啊……花园这么好玩，以后素素的家里可以也造一个吗？”
“这个……”老陈不免汗颜，他太低估小孩子提要求的能力了。
但既然如此，老陈也想趁此机会看看这个小天才到底能不能给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启发。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对吴素素开口道：“可以！陈爷爷答应你！但是现在轮到陈爷爷要问你问题了哦……”
“好吧你问呀！我太开心啦，以后素素要和妈妈爸爸、陈爷爷还有雷德叔叔一起去素素的花园玩！哈哈哈！”
“素素啊……”老陈脸上再次堆满笑意，索性坐到了吴素素的床沿边。
他伸手轻轻将灯光调亮了些，放慢语气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位童话里的老爷爷。他呢，想造一个新的月亮，但是他没那么多石头……嗯，素素你觉得如果这个是作文题目，你会怎么写下去呀？”
吴素素一脸好奇地说：“那去买石头呀。”
“可是他没有钱……”
“去赚啊。”
“素素，造月亮要好多好多钱呢，老爷爷年纪大了，时间不够了呀。”
“噢……那就想想其他办法。”
“对呀，月亮是肯定要造的。素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吴素素索性翻了个身，趴在**偏着小脑袋，右手托着腮帮子思考起来。
过了很久老陈都没等到回答，看着**睡意渐浓的吴素素，老陈觉得可能这还是有点太为难孩子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打算伸手去关掉壁灯互道晚安。
然而就在这时，吴素素开口了，并提出了一个足够惊艳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