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截流,”
陈玄默神情肃穆,语调激昂,“依臣之见,现如今乌林已失,两港困局几难解决,如此下去,即便调襄军南下,解两港之困的可能性也超不过三成,”
站在他身侧之人皱眉道:“但若襄军南下,同时在江陵方向加大对越压力,苏承业将不得不派兵相救。”
这是此前韦一行刘然等人所决定的策略,如今也仍是可行的。
陈玄默行礼作揖,正色道:“上官大人,就战报上来看,前面数次水战我朝都处于劣势,能够坚守两港仰赖的是地利和后援,
但现如今乌林已彻底告破,后援已有断绝之势,甚至粮运供给也将遭到逆越的打击,若不是此前庄将军有先见之明,令双江太守改了粮道,”
陈玄默挺胸,目光微凛,“此次乌林城破,不知有多少军粮会落入敌寇之手,现今逆越登岸,北方又有逆燕虎视眈眈,
我朝绝不能陷入两线做战太久,况且如今形势之危急,整个荆东都将可能不保,不若一战而定,决逆越之念想。”
在场谁都知道,大昭不能陷入两线作战太久,这对于各方面的损耗都是极大的,尤其是战场是发生在本土。
“一战而定固然好,但太中大夫所说之截流,难道是想水攻?可即便如此,你想要一战而定,恐怕也不可能吧,”
说话之人一双深棕色眸子,鼻梁高挺,正是光禄大夫上官应,“或说陈大人有什么妙计?”
光禄大夫和光禄寺是有很大区别的,光禄寺掌的是祭祀、朝会、宴乡酒澧膳馐之事,光禄大夫所掌乃顾问应对,是秩比两千石的高官。
而太中大夫掌议论,秩比千石,乃是朝廷中流砥柱。
“然也,”陈玄默昂首而笑,似是已智珠在握。
沉闷的柴端脸色微变,不悦道:“陈大人,事关国家安危,严肃一点。”
陈玄默神情亦是变换,赵启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屑,是那种不愿与之同朝为官的不屑。
气氛似乎也在某一瞬间发生变化。
桓浩突然走出来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规,“陈大人所说截流,难道是想截襄江或者说注水之流?借此湮灭逆越水军?”
他对军计自是一概不通,但毕竟是先帝所留辅政大臣,如今国家震动,袁太后没有任何道理不召见他过来。
随着他吐出这么一句话,众人包括赵启都难以置信的望向桓浩。
从众人的眼神中,桓浩看见了不学无术,看见了孤陋寡闻,看见了可笑至极。
陈玄默显然是不会装什么也没听见,直言不讳:“慎候想多了,即便是水神共工降临,这襄江和注水也不可能被截流。”
桓浩刹然反应过来,自己还真是不学无术孤陋寡闻啊,襄江注水何其宽广也,他本想缓和下氛围,顺便刷一波存在感,未曾想还真是刷了波深刻存在感。
赵启却对陈玄默来了兴趣,
但赵征比他更先一步,“那个陈大人,你所说之截流,难道是想截荆水而入襄江,再引逆越水军攻打临化港?”
临化港所处位置在双江郡之北,因临近化象县而得名,同时襄江北岸就是逆燕军事重城南华郡,
此前他们一直担心的就是逆越闯入襄江之后,联合逆燕破临化港,如此双江郡就会陷入三面包围中。
“正是,”
陈玄默泰然答道,“但若只是这样并不能一战而定,所以臣以为,此刻当令宜都亭候放弃竟襄港口,退守郢县,
做出要成为固守双江郡城桥头堡的态势,从而将苏承业的大军引入双江平原。”
赵启凝望向地图一角,说道:“然后再决堤放水,淹没苏承业所率领的水陆大军,甚至还可以引逆燕南华之兵一同湮灭,是吗?”
陈玄默面对皇帝还是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行礼道:“陛下圣明。”
赵征双眼大放精光,仿佛已看到了逆越的千军万马倒在了双江平原和襄江之中,赞道:“妙,此计甚妙,苏承业这老贼兵锋所向之迅捷,
推进之猛烈,用兵之大胆,敢走险要之棋,想要的正是整个双江郡,皇弟,太中...不...陈大人此计当真是一战而定。”
韦一行等一干大臣却是没有说话。
胡廣一大一小两双眼睛注视着小皇帝下半身,似乎在等待着他说话。
“此计不成,”
赵启否决,可见胡廣神情陡然放松,韦一行淡然一笑,刘然捋须点头。
“陈大人,你可思过此计所造成之大害?”
陈玄默点头躬身应道:“臣有思过,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如今之危机已震动本朝半壁江山,陛下应该知晓。”
“是,两较之下取其轻,但依陈卿之法,非但双江平原上千里良田将毁于一旦,数以万计的百姓也将遭受其害,”
赵启认真说道:“甚至为了计策完成,必须留下数千将士以为诱饵,如此,陈卿所取当真是轻的一边吗?”
陈玄默当然考虑过这些问题,脸上也无醒悟愧疚,“陛下,与我朝半壁江山相比,他们的牺牲都是值当的,否则逆越和逆燕闯入我朝腹地,
所死之生民百姓恐不低于此数,反之,我朝夺回乌林后,自可休养生息,弥补生民,甚至可以趁机夺取回江陵郡。”
身为卫尉的黄庭柱也出声附言之,“陛下,陈大人所言不无道理,逆越国力不如本朝,若苏贼所率领的征西军团覆灭,
逆越六七年也无法完全恢复元气,而我朝只需三四年,便可再起一支精锐之军,届时再攻入逆越腹地,以报今日之仇。”
赵征听着愈发动容,气血上涌,神情激奋道:“陛下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不就是死人,那有打仗不死人的,
何况此计于国有大利,我认为可行,只要苏贼进入双江平原和入了襄江,他即便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撤退,若是没人做那诱饵,本将...我愿意亲自率军前往。”
说到‘率军’二字,赵征已是跃跃欲试,似乎只要能带兵,就是让他去送死也是乐意的。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启神情肃然,整个人在说出这句话时,在大臣眼中的他仿佛已变得不一样。
他的语气中亦带着十分不满,“朕看不出来此策于国有何大义,更难以理解陈爱卿所说的两害取其轻的做法,”
赵启骤然转身面对墙上舆图,稚嫩的声音中仿佛带着某种信念,“前线将士在殊死拼搏,他们先守的是身后之民,然后才是江山社稷,
他们之所以不畏生死,不是江山带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而是家在国中,国在心中,此策否决,休要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