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丈夫失踪是什么时间？”
“6月7日早上5点过。”
“记的这么清楚？”
“我是买蒸米饭的，早上5：30就得起来把米泡起来。弄好后做早饭，阿勇和两个孩子吃早饭的时候，我就把泡好的米蒸起来。十几年了，每天都是这样。”
“哦。”巴坤面无表情地看了坐在对面的第一位受询问人依娜·平朋，见其面色如常，便点点头又问：“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丈夫是什么时间？”
“头一天晚上。”
“6月6日晚上是吗？”
“是的。”
“几点？”
“10：15的样子。”
“时间这么确定吗？”巴坤目露疑色道：“你之前的问询笔录里，只记着十点左右准备睡觉。”
“我确定，就是10：15左右。因为，10：08的时候，阿勇还给我看了老吴发给他的信息。然后我们说了几句话，才睡觉的。”依娜笃定道：“上次警察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
有些警员做笔录的习惯，在时间这块有时候不会写的太死。大差不差，就在那个时间段内就行。除非涉及到凶杀案，死亡时间这类的，才会精确到分。
巴坤心里有数，便没再咬着这个小细节不放，转而问道：“老吴是谁？发的什么信息？你们聊了什么？”
“老吴是孔提大市场拉渔货的华人老板，我们家阿勇托他帮忙打听盘一个市场摊位的事情。他那晚收了工就发信息过来告诉我们，市场刚好有两个小档要转。便宜的那个说是十万泰铢，问我们想不想要。”
依娜双眼渐渐有些涣散，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继续说道：“阿勇回信息，说价钱贵了点，能不能帮忙谈谈看。老吴很快就回信息，说现在十点多太晚了，明天再跟人讲。后面，我们又说了一下儿子读书的事。”
“具体再说说。”巴坤道。
“那时候我儿子津布快考试了，班主任跟我说过几次，可以帮忙申请助学金什么的。又说津布成绩好，如果这次考的好，要不就去那种有全额助学金不要钱的公立学校读高中。阿勇的意思还是想让津布去好点的学校，可我们马上又要交房租了，包租婆说要涨价…”
依娜将夫妻俩夜话家长的所有细节，一一复述。
随着这位妻子的说话，一个底层家庭的窘迫生活，浮现在林烬脑海中。
不难想象，身为家庭主要经济来源的赛勇，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长官，我、我想问一下。”依娜说完那晚的事后，踌躇了一下，问道：“我家阿勇找着了吗？”
巴坤和林烬对视一眼，虽然检测报告还没出来，但二人心底基本可以断定，赛勇·肯甘卡已经死了。
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对于至亲至爱之人，有着一种天生的敏锐触觉。
尤其像依娜遇到的这种境况，丈夫失踪到现在已有半个月，杳无音讯。
她心里始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此时她敏感地察觉到了问自己话的那位长官眼中，似乎有一种怜悯。
“阿勇他，是不是，再也、再也回不来了？”
说出这句话时，一颗泪珠从依娜那双不大但很圆的杏眼中滚落。
“警察到家里搜查过，还向隔壁邻居打听我跟阿勇平时关系好不好，吵没吵架。”
依娜睁着泪眼，抬头看向上方。楼上走廊里扒着不少好事者，正看戏似地看着底下。
路边歌手卖艺表演什么的见多了，警察公开查案这种事还是头一遭，这可比电视剧好看。
“自从警察来查过我家以后，他们看我的眼神就怪怪的。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是我害了阿勇。”依挪抬手抹掉脸庞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面露倔强道：“可是，长官，我没对阿勇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你没有。”林烬平静地说道。
巴坤用泰语复述了这句话。
简单的六个字，却令这个无助的女人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力量。
依娜穿着廉价的、洗得泛毛的蓝色短袖衬衣，扎着同色头布，一脸憔悴的样子并非伪装。
不过，让林烬笃定她与赛勇之死无关的主要原因，是依挪的左手腕绑着一根褐色皮质绳结。
“这个，是你先生送给你的，对吗？”
巴坤转达了林烬的问题。
依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自己手上那条旧的不能再旧的皮绳，点头道：“您怎么知道？”
“这种饰品在泰国北部地区很常见，乃是男子成年的一种象征。赛勇是夜丰颂人，所以，这应该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吧。”
依娜又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讶，对方连这种事情都能猜到。
“一个出轨并谋杀亲夫的女人，怎么可能会一直戴着丈夫送的定情信物。这句话不用翻译了。”
林烬说罢，巴坤浅浅叹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冲依娜点头道：“感谢配合，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依娜站起身，一名警员上前拉开她的椅子。走出去两步后，依娜又转身冲二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您刚才说的那句话。麻烦长官，如果可以的话，把我家阿勇带回来，好吗？！”
林烬微微颔首点了一下头，没说任何话。
………
………
结束第五位居住在这幢筒子楼里的居民问询笔录，时间来到7：00，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平塔万警长抱着咕咕叫的肚子，坐在墙边某户人家门前，他可不会让自己一直站着。
见巴坤督察完全没有结束的意思，他心底不禁有些绝望，这到底得审到什么时候？热就算了，蚊虫还多，主要是再不吃饭他可扛不住了。
巴坤站起身，抻了抻由于坐太久而有些发僵的背部，接过马里奥递来的两杯冰镇果汁，放到桌上。
林烬猛吸了一口，果汁里加了老盐和薄荷，一股冰凉劲爽直冲头顶。他扭了扭脖子，不着痕迹地冲马里奥点了点头。
终于，轮到317室的住户皮亚功·杜隆萨格。
这个32岁的男人，长了张娃娃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5、6岁的样子。外貌普通，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很难让人多看一眼的类型。
不过，疑似用了半瓶发胶拗出来的大背头造型，亮瞎人眼。
“从事什么工作？”巴坤照惯例问道。
“像我们这种没文化没本事的能干什么，不就是在港口帮人卸卸货、拉拉板车咯。”
皮亚功一副‘爱谁谁’的表情，就好像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待见似的。
“坐好。”巴坤敲了敲桌子，眼含凌厉之色。
皮亚功咂咂嘴，放下二郎腿，勉强算是坐正了。
“认识赛勇·肯甘卡吗？”
“那不是废话，住在同一个楼里的，谁不认识谁啊。”
一如既往的痞，莫名其妙的拽。
巴坤很了解这种混社会的底层人士，以上就是此类人最常见的保护色。痞，是真的痞。拽，却是为了掩盖内心的不甘和自卑。
“最后一次见到赛勇是什么时候？”
“6月6日晚上咯。”
“几点？”
“就是晚上咯，我哪记得清那么多。”
“6月6日这个日期，不是记的挺清楚的嘛。我再问一次，几点？”
“不是吧，长官。”皮亚功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道：“他又不是什么名人，见到他，用不着发个朋友圈秀一下叭。”
“你问他，见到赛勇时，天黑了没有。”
林烬说罢，巴坤一秒衔接，用泰语问道。
皮亚功凝滞了一下，可能没想到警察居然会问这种问题。歪着脑袋思考几秒后，回道：“都说是晚上，肯定天黑了嘛。”
林烬微微一笑，点点头。巴坤冲守在两旁的警员，打了个手势，
皮亚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警员从身后反扭住两条胳膊。
“喂，有没有搞错啊，抓我干嘛？！”
“这个问题，你很快就知道了。”巴坤拍拍手道：“收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