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接连下了一周雨。
孔提区年久失修的陋街破巷、沆沆洼洼，到处都能看到积着淤泥的污水坑，墙角的青苔疯长，感觉连人都快要发霉了。
像大多数筒子楼的出租房一样，恩赐路4号楼317室，总面积不超过40平方。
进门右手边是厨房和一张饭桌，门对面有一扇单窗，窗子早就坏了，房东说请人来修，但始终不见师傅上门。
左边原本只有一间卧室，用硬木板隔成了两间。墙上还挂着代表喜庆的塑料花，那是皮亚功·杜隆萨格和乌姮·宁枯哈结婚时留下来的。
厨房旁边、坏掉的窗子底下是洗手间，一支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喷淋头、一块没有任何包边的玻璃镜子、一张积着厚重水垢的陶瓷洗漱盆，以及一个蹲坑，地方小的一个人在里头都挪不开屁股。
洗手间门旁地上，一只破了边的洗衣盆里，堆放着攒了许多天的脏衣服，散发出潮湿的馊臭味儿，不时有蚊蝇停在上面排下虫卵。
桌上搁着三盘菜，锅里的米饭早就冷了。
65岁的玛萨·库吉米，躺在自己那间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时不时发出咳嗽声。
她生病了，脸色腊黄、瘦得皮包骨，医生说是肝硬化。
玛萨的丈夫二十年前因车祸去世，肇事车主和保险公司前后一共赔偿了一百多万泰铢。按说有这样一笔巨款，她完全可以和跟儿子过上还算不错的生活。
但是，出生在贫民窟的玛萨，既没有理财的概念也不懂得该如何正确对待这笔钱。
她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那就是省。
事实上，生活在贫民窟的大部分人，过的都很简朴。而玛萨的节省，远远超过了简朴的范畴。
她几乎不买菜，都是等到大市场晚边歇业了，去捡那些被丢弃的、连底层平民都瞧不上的臭鱼烂肉。青菜这类，能捡就捡，没得捡就去薅邻居种在泡沫箱里的。
一次、
两次无所谓，时间久了，邻居们对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但一想到这是个带着儿子过活的寡母，善良的人们硬是将到嘴边的谩骂咽了回去。
久而久之，节省一途走到极致，变成了抠门。
自丈夫过世之后，她就没再买过一件新衣服。别人不要了的她捡回来，从这件拆下袖子，从那件拆下衣襟就拼成了一件。
皮亚功·杜隆萨格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
这个可怜的男人，直到结婚都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裤。父亲死的早，他从小就知道母亲的不易。
但随着年龄增长，原本不怎么在乎穿着的小孩长成了大小伙，自然而然的他开始注重起了打扮。但是母亲依旧从垃圾箱里翻找一堆破衣烂衫回来，拼拼凑凑给他穿。
他的成绩一般，中考不是很理想，但上普通高中也是够的。可母亲说，读书有什么用？辛辛苦苦读完高中，考不上好的大学，还不是白搭。还不如趁早去港口打工，赚够钱了好娶媳妇。
那是母子俩第一次吵架。
皮亚功赌气出走，结果，没扛住三天就回家了。没别的原因，他身无分文，平时母亲从没给过他零花钱，更别提悄悄存点儿私房钱了。
就这样，皮亚功开始了他的苦力生涯。
二十多岁，皮亚功谈了个恋爱。
那个皮肤白皙、个子高挑的女孩，跟着父亲到港口来提货，她们家是开日用百货店的。生意做的不错，家里挺有钱。
那时的皮亚功，蓄着清新的短发，配上那张娃娃脸，看上去朝气蓬勃很有少年感。
女孩每个月到港口来提三次货，两人就趁着这个时间约会。
约会就要吃饭、喝饮料，皮亚功问母亲要点儿零花钱，他的工资都是母亲去找工头直接领的。
可母亲又说，那女孩家里有钱，你们出去玩，可以让她花钱呀。
为此，母子俩吵了第二次架。
皮亚功的初恋无疾而终。
他想反抗，但每次母亲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一个寡妇带大儿子的各种辛酸。最终，总是能把皮亚功说到涕泪横流，承认自己不孝，以后绝不会不听母亲的话。
相对皮亚功如一池死水般的前半生，乌姮的经历就要跌宕多了。
她出生在清迈偏远山区，从小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因为[尸骨塔]，她曾经想过成为一名鬼师。但远离尘世、深山修行的岁月太寂苦，她忍受不了。
十六岁那年，她毅然决然离开小山村，来到繁华的曼谷。可是，她没上过学，只能干些最简单的体力活。
她会的那些小伎俩，在这座大都市并不受欢迎。四处碰壁、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她遇到第一任丈夫，那个足足大了她20岁的男人。
婚没几年，男人死了。
乌姮并没有太伤心，因为她嫁给这个男人，只是为了有个依靠。
时光辗转，挣脱不了母亲控制的男人和命运多舛的女人，相遇了。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傍晚，皮亚功刚刚卸完一船货，一群糙汉子浑身冒着汗臭，嘴里嚼着槟榔叨着烟，收工去常去的那家快餐店吃晚饭。
一个穿着深绿色粗布长裙、脖子上系着一条雾紫色纱巾的年轻女子，拎着没买完的干花，走进快餐店。
乌姮长的不美，但因为那张独特的脸，和底层平民少有的沉静气质，在人群里尤为亮眼。
工友们开始咋呼起来，乌姮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对于投向自己的目光，只觉得厌恶。
“他跟别人不一样。他看我的眼神，很干净，没有那种想把人扒光了的感觉。”乌姮说。
当工友们吃饱喝足，用语言调戏这个面生的女人时，皮亚功难得地发了脾气，警告糙汉子们收敛点儿。
那之后，乌姮每天都会在快餐店遇到皮亚功。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皮亚功很少在外边吃饭，初遇那天是因为抠门母亲给人洗衣服赚钱，来不及回去做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乌姮和皮亚功之间的爱，没有那般诗情画意。但浪漫，很多时候与情景无关，与金钱无关，只与人有关。
就像《甜蜜蜜》那部电影里，黎明饰演的黎小军和张曼玉饰的李翘，骑着老式单车，哼着最喜欢的歌儿，穿过大街小巷，穿过日落黄昏，便是最令人铭记在心、怀念一生的浪漫。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海誓山盟，没有香车宝马，没有烛光晚餐。
有的，只是一起走过港口小路时很自然地牵住了对方的手，在棚下躲雨时不经意间拉近距离依偎一处…共喝一杯甘蔗汁的奢侈，去商场蹭冷气时靠在一起便睡了过去的细碎时光。
他和她都是对未来没有太多憧憬的人。
就像绝大多数普罗众生那般，在命运和时间的长河中，随波逐流。
在某个时刻，与某人相携，生一个或几个孩子，然后老死。
他们并不会将‘爱’这个字诉诸于口，甚至连自己有多么爱对方，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可惜，这个始于庸常的故事，最终却以惨烈收场。
一切，要从那场婚事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