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纹身馆

第二十一章 灵魂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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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是一个左撇子。

易南想起纹身馆老板对他说过,左边代表过去,右边代表未来,所以,他决定,在左胸纹上一枚蕨叶,让右胸保持洁净的空白。

你天生就是个左撇子么?

易南问K。

K只对他眨了眨眼。

那个纹身师是个怪人,一个怎么看都活在过去里的一点都看不见未来的怪人。

易南坚持不要涂麻药,T叫他考虑清楚,那可不是一般的疼。他觉得自己可以忍耐。K用的是最古老的蘸墨针刺纹针,鎏金的握柄和针头宛如一对巨龙之角横架在K的手背上,腕间用一条很宽的深红色牛颈纹皮带固定住。当K把皮带扣紧的时候,易南突然觉得那沉重老旧的龙角纹针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铐,锁住了K那只充满魔力的左手。那一瞬间,K的眉头痛苦地收缩了一下,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前胸,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剧烈的不适。那感觉很快就过去了,K迅速恢复了正常,开始消毒。

易南没想到自己会在纹身室里睡了过去,他以为会疼到大汗淋漓咬牙切齿,却没想到,那墨针一接触到左胸皮肤,浑身上下就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大脑瞬间缺氧,连带双目困倦,没过三分钟就彻底死了机。

疼痛,终究还是唤醒了他。

那时已是晚上八点,一片小小的蕨叶,K纹了整整两个小时。

易南走出纹身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同事借了一只手机,给知绘打电话,可是,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他心下着急,匆匆回了家,却发现,知绘已经安然睡下了,他还在想着与她解释黄昏时发生的那场意外,试图想要把她叫醒,可是,她睡得很香很沉,仿佛正沉浸在美梦之中。

易南轻轻地把手放在知绘平坦的小腹上。

那里已经有了他的小生命,那是他们的孩子。

易南第一次感受到这般欣喜若狂的激动,他托着下巴,一边抚摸一边痴痴地看了知绘很久很久,直到手机闹铃响起,把他从身为人父的憧憬拉回了现实——

离开纹身馆之前,T一再提醒他,今晚,必须在十二点以前入睡,否则,有可能会错过纹身的效力期。

易南轻轻地为知绘添了条薄毯,走进浴室,简单漱洗,关灯上床。

原本他很担心会睡不着,因为时间越接近十二点,纹身的刺痛就越明显。

那感觉,时而隐蔽,时而强烈,时而与心脏同步,时而与呼吸共振,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易南沉浸在了疼痛的频率里,如愿以偿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一夜无梦。

易南从**坐起来,打开睡衣领子查看自己的前胸,纹身还在那里。

他伸手去触碰那片蕨叶,没有刺痛,没有灼烧,它已经深入皮肤与他合二为一了。他闭上眼睛,回味着昨夜与知绘相拥而睡的温度,那潮湿的、柔韧的、充满了情感的温度,他迷恋这感觉,每一次都让他情不自已。

而此刻,床的另一边,那温暖的身体已经不知去向。

易南穿上睡衣,走出卧室。

客厅里空无一人,知绘书房的门虚掩着,他直径往厨房走去,路过书房门前,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知绘的工作间里堆满了画具、设计稿和产品模型,过度的凌乱让易南略感诧异,以他的了解,知绘无论工作到多晚,都会把东西规整好了才上床睡觉,这是她的习惯,眼前这乱糟糟的景象,让易南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房间,被一个不知名的入侵者给捣乱了。易南的目光移到了书房角落的油画架上,那幅画被一块白布神秘地盖了起来,应该是未完的半成品。

真的是结婚礼物么?易南暗自猜想,并心生窃喜。

易南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他再次回头,环顾整个房间。发现那幅画四周堆砌的油画颜料显得特别突兀。陌生的凌乱似乎就是从那个角落开始的,知绘常用的那些和设计有关的物件被丢到了一边,乱七八糟地散落在书桌附近,视觉设计工作室的感觉没有了,这景象,让易南不自觉地想起了若尧老家的那间简陋的小画室。这个念头让易南忍不住走上前去触摸地板上的调色板,颜料还是湿的,白布上留下了一道鲜艳的抹痕,和他手指上的颜色一样,它应该是刚刚才盖上去的。

易南走出书房,又轻唤了一声知绘的名字,厨房里隐约传出瓶罐互相撞击的声响,他微微一笑,深吁一口气,感觉很踏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易南一边迈向厨房一边对自己说,可是,没走几步,他就隐约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蕨叶?旧爱纹身馆?车祸?若尧?……易南愕然惊觉!他怎么还是清楚地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走进纹身馆不是为了要忘记的么?为什么现在还会记得她,记得所有的一切?!

是错过了时间,还是纹身根本就无效?

易南无法思考了,脑袋嗡嗡作响,脊梁骨一阵阵地发颤。他小心翼翼地循声而去,心想,知绘此刻应该是在厨房里,像平常那样,嘴里咬着半片面包,手里倒着鲜榨果汁,然后一边整理西服衣领一边抬起左脚,用高跟鞋尖把冰箱的门甩上。可是,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片刺眼的白。

巨大的反射光,易南下意识地抬起手来遮挡光线,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吹起了窗台上的轻纱,微微摇曳的纱尾掠过一盆绿叶植物。一个女人的身影走到了窗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眯起眼仔细看,背影似曾相识又捉摸不定。女人捧着那盆植物放在水龙头下,手指沾湿的水滴落在绿色植物的叶尖上,轻微地颤动着……易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混乱的思绪还尚未落定,一阵电击般的刺痛又翻涌而来,他忍不住弯腰捂紧自己的前胸,视野紧跟着天旋地转起来,瞬间迷惑了他的的双眼,恍惚之间,他感觉,这扇门并不是他家里的那一扇,眼前的厨房似乎也不是原本的那一间。

易南努力集中精神,让自己在一片仿若与世隔绝白色中沉静下来,然后,他看见了眼前的景象:眼前的女人,散乱着微卷的长发,光着双脚,身穿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正掂起脚尖,伸手打开头顶上方的橱柜,寻找着他的马克杯。

易南失重地倒向门角,隐去半边身,目瞪口呆地窥伺着厨房里的女人——

她找到了马克杯,如获至宝地细细端量了一番,嘴角流露出一抹孩童捉迷藏时偷偷发现了同伴的顽皮表情。她从水槽里端起那盆植物,放回阳台上,然后转向冰箱,脚趾上,透明的甲油清凉地滑过厨房的大理石地板,她一边轻巧地跃动脚步,一边捋捋卷曲的发梢,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

易南的内心顿时卷起了一阵惊涛骇浪的恐惧。

他无法呼吸,并感觉到随时可能有昏厥的危险。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他对自己说。

这时,厨房里的女人忽然毫无防备地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即刻汇聚到了一起。魂飞魄散的气场迅速聚集起来,层层叠叠地将此情此景笼罩在一个偌大的,仅仅只有一间厨房那么大小的狭隘的时空之中,易南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无论是进还是退,都再也无法逃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放下手里的杯子,充满疑惑地望着失魂落魄的未婚夫。

那是知绘的脸,淡淡的眉峰,慧黠沉稳的双眸,鼻翼微挺,柔美的月牙唇,唇色是淡淡的珊瑚红——那确确实实是他的枕边人,他最亲密的爱人,可是,现在,这张丝毫没有变化的脸,却显得如此陌生。

知绘愣了一下,几乎立刻就绽放出一个楚楚动人的笑脸,那一贯内敛沉稳的气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从眼角深处缓缓激**起来的浓情蜜意,仿佛涌入海口的高卷的巨浪,随时就会把你一口吞掉。

“你醒啦。”

她轻快地向他走来。

易南的神思浑沌不已分辨不清,那双眼睛,那原本充满了宁静的两潭湖泊,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七彩妖娆的深邃海底,看上去那么萤光闪闪,熠熠生辉?他猛然惊觉,那不是他的未婚妻欧阳知绘,而是,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

“你......是?”

知绘对易南目瞪口呆的反应感到疑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少顷,她的眉头渐渐舒展,仿佛重新认出了他似的,月牙唇线向两边自然敞开,慢慢地往微红的颧骨高处延伸,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热切,越来越灿烂……

“若尧……?”

易南含糊地低吟着那呼之欲出的名字。

知绘飞快地向他逼近,近得只能够交换彼此唇齿间短暂的氧气,她揽着他的腰,柔软的腰肢在他紧张的怀里轻盈地摇摆着,沉闷的一吸一呼之间,她伸出了一只手,解开了他睡衣上的第一个纽扣。

易南的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他的胸膛完整地**在她的面前。

她看见了那片蕨叶,倍感惊讶,甚至,有些欣喜若狂。

他等待着她的下一个动作,并希望她不要这么做,那会彻底唤醒他所有的记忆,让他的心脏整个崩塌。

她的手穿过了他的腋下,环绕在他的腰间,易南的心脏哑然而止。

她的身体倾倒了下来,他知道那不是知绘,不是他所熟悉的、刚刚还在寻找的未婚妻。然后,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现实——和许多年前,若尧第一次成为了他的女人的那个早晨一样,她的脸蛋紧紧地贴在了他的纹身上。

就在那一刻,胸前灼烧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大雪封山。

李穆枫带着登山队员们,艰苦地跋涉在顶峰的半山腰上。

氧气严重不足,天灰蒙蒙黑压压地盖在头顶上,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咱们必须赶在变天之前到达休息站!困在半路就太危险了!”

地陪停下脚步,把挡风帽兜绑结实,回头对登山队员们喊。

李穆枫抬头望天,山上风云突变,大家心里都有万全的准备,其他的人他都不太担心,唯独……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有人掉下去了!”

“袁子君——!袁子君掉下去了!”

李穆枫一个刹车回头,疾步下坡,地陪和几位村民也跟着跑了下来。

几个队员围在半山腰陡峭的坡道上,紧紧地抓着袁子君的手臂,她的身子悬挂在峭壁边缘的树杈上,安全绳索和背包带子缠绕在了一起,李穆枫上前帮忙,几个人合力把她拖了上来。

“怎么回事?刚才还走得好好的。”

“还好我反应快抓住了安全绳,不然,全被她拖下去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人没事就好,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穆枫扶起袁子君,检查了一下她的装备,她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嘴唇苍白干裂,看上去疲惫不堪。

“怎么样?可以走路么?”

李穆枫神色凌厉地看着副领队老王,老王立刻住嘴,约莫知道自己私下受贿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没事,我可以走,我真的没事……”

袁子君呼吸困难地站稳身子,刚举步又软绵绵地倒向了另一边,李穆枫拦腰擒住了她的身体,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额头滚烫,她已经烧成了一座火炉。

“是高反,快把她放下,让她平躺。”

知绘依偎在易南怀里,无比温柔地注视着他。

易南认识她那么久,从未见她有过如此懒散而又漫无目的柔情痴迷。

“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无辜地抬起头来,那眼神让他停顿的心脏在一片安宁中不由自主地抽搐。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早市的蔬果比较新鲜嘛。”

“你去了菜场?”

“是啊。”

她诧异地看着他的脸,好像他问了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

易南转头去看厨房的琉璃台,炉灶上放着平底锅,平底锅的旁边半开着一盒鸡蛋,里面缺了两颗,鸡蛋边上放着两只漂亮的餐盘,切块的红蛇果和切半的新鲜草莓被摆成了两个大大的心形,就等着漂亮的煎蛋或者热腾腾的蜂蜜法式吐司被圈入“心”里。

易南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如同尖锐的梗刺,直挺挺地站直立正了。

知绘搂住他的脖子,宠爱地亲吻他,通体散发出他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体香,那些被遗忘的、未能放下的和想要忘记的,统统、全部、回到了原点。

“早餐你想要吃什么?培根炒鸡蛋配法式松饼好不好?对了!今天我路过隔壁的花市,买了一盆花。”

她兴高采烈地把窗台上的那盆植物端过来给他看。

“花匠说,这波士顿蕨最好养了,不用晒太阳也不常浇水,你看这叶子,各种层次的绿,是不是很漂亮?”

易南不想说话,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知绘重新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

“我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她柔柔地仰起面孔,唇如红酒,微醺湿濡。

易南感觉自己失魂涣散的视觉已经恢复,终于可以看清她的脸了。

那不是若尧的脸,完全不是。

“吻我。”

他被动地低头吻了她,动作木讷之极。

“爱我么?”

知绘娇喘的呼吸掠过易南的耳际,那的确是知绘的声音,可是,她的语气、神态、乃至情感表达,是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

易南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吻下去,无法停止地热吻下去。

知绘情不自禁地勒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喃喃自语:“你爱我么?爱我么?说你爱我,说你爱我……”

他预感到下一秒,他将无法再呼吸,那个吻,已经变成了一条绕颈的蛇,把他牢牢地勒紧,锁死在了这一刻。

袁子君开始神志不清,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情况十分危急。

“得想办法把她送下山去。”

“下山?马上就要登顶了!”

“不如先把她送到休息站再说。”

“她这个样子,绝对撑不到休息站,山上没有任何医护人员,人命关天,我不敢冒这个险。”

“暴风雪就要来了,现在这个时候下山,不是一样冒险?”

“你们不用跟着我,我一个人送她下山,接下来的行程,有地陪向导在就可以了。”

李穆枫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身上的安全绳扣解开和袁子君的套在一起,翻身将她背上了肩。

“这可不行,说好了一个都不掉队的。”

“要走大家一起走!”

“我早说她会拖后腿,你们就是不相信,根本就不该让她来!”

“她明明就没有经验,怎么能开这种玩笑,那是要出人命的!”

“够了!”

李穆枫呵声制止了他们口无遮拦的焦灼,目光犀利地投向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老王:“现在再来吵这些有意义么?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老王,队员们就交给你了,你们两个,陪我一起下山!”

那两位跟着地陪向导一起陪同大部队登山的村民壮汉,二话不说,背起了李穆枫的和袁子君的行李。

李穆枫抬头仰望,不见日光的天空上,云层密集地覆盖在高山峻岭之间,能见度已经开始下降,他双手抓紧袁子君的腿,将她的身体用力往上脊梁上推,挺直膝盖,重心放稳,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伐。

K收到了一份神秘礼物,想等T回来再打开看。

“你是怕里面藏着一枚炸弹么?”

T心血**想换换早餐的口味,一大早跑去十里巷排队,买回四盒小笼包。

我才不怕呢。

K傲娇地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跑那么老远去买这么小的包子?

K好奇地用筷子戳了戳透明漂亮的小笼皮,好像从没见过似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包子,别看它皮薄肉小的。”T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小笼包放在汤勺上,K边看边学,有模有样地拿起小醋瓶淋上点汁。

“像这样,淋上香醋,一口下去,保管你爱得死去活来。”

K一口咬下,瞬间被小笼包里的汤汁烫到,噗噜吐了出来。

“啊呀,忘了跟你说,先咬个小口吸汤。”

你是故意的!

K吐着舌头,生气地扔了筷子。

“对不起对不起,再吃一个,再吃一个嘛……”

T嘴里哄着K,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T不是无缘无故心血**跑去十里巷的,他又一次对K撒了谎,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昨晚,T想起了一些可能存留在过去的往事,也许,这便是K一定要把那半张离婚协议书吃掉的原因,那上面残留着T的能量,他每天没事看着看着,就会不知不觉想起以前的事。

其实,那些半梦半醒的画面很模糊,并不明确。

T约莫看见自己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走进了十里巷的小笼馆。画面很短,几乎是一闪而过的,于是他想,也许,应该去十里巷看一看。

T细细咀嚼,慢慢回味,小笼包实在很好吃,可是,那味道没有让他想起什么来。

我吃饱了,帮我开礼物!

K迫不及待地推开小笼包餐盒,把那只包装精美的盒子推到T的面前。

T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台胶囊咖啡机。

“这可是个烧钱的玩意儿,一条胶囊好贵的!你确定要用么?”

店里就缺一台好的咖啡机!

K如获至宝,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打开说明书埋头研究了起来。

餐盒里还剩下四个小笼包,T突然没了胃口,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收拾收拾准备开门了。

“今天的报纸呢?”

没有了,你定的报纸已经停刊了,你不知道么?

K完全没工夫搭理他。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上网看看不就知道了,现在谁还看报纸呀。

T觉得自己最近对纸张、纸片、印刷物特别敏感,动不动就想起K当着他的面吃纸的样子,甩都甩不掉。

这绝对是留下心理创伤了。

T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看看,正想上网搜索一下,免费头条微信发到了手机上,K说得没错,这年头,连新闻都是免费的,还需要报纸做什么?

四十二岁男子因涉嫌谋杀前妻诈取巨额保险费遭到警方的逮捕……

T快速扫到那嫌疑犯的照片,顿时怔住了。

“K!那个男人上了新闻版的头条!”

K略惊,放下手中的说明书,拿起了手机。

“警方将他作为谋杀前妻的嫌疑人给扣押了!”

T把那条微信新闻转给了他。

正是那个来过两次,怕疼怕到死的家伙。

“难怪前后判若两人,原来是拿到前妻的保险费,报道上说他坚决不认罪,说自己是冤枉的,但是警方却在他身上发现了确凿无疑的证据……他身上能有什么证据啊……”

纹身!

是K的纹身。

两人立即恍然大悟地抬起头,不约而同,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怎么会这样?不是睡一觉就彻底结束了么?为什么知绘会变成于若尧?!”

“谁是知绘?”

易南没头没脑冲进店铺,开口就是一顿数落,让T和K完全没时间消化。

“知绘就是我的未婚妻!这下怎么办?还有一个星期!还有一个星期我就要跟她结婚了!”

“你是易先生,昨天来过的。”

纹身馆柜台前充满火药味的气氛霎那间死掉了。

易南不可思议地瞪视T的脸,半晌,没反应过来,这老板是提前老年痴呆了么?

“你说你的未婚妻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T无视易南的目瞪口呆,感觉自己总算是进入状况了。

“我一觉醒来,发现我的未婚妻如假包换地变成了我的初恋情人,她的一举一动,言谈举止,个性喜好,甚至,连烹饪技术这种不可改变的细节都变成了我要忘记的那个女人的样子!这纹身,不但没把她删掉,反而让她变得无处不在,你们怎么解释?!”

“我说过,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代价么?这分明就是个恶作剧!”

“没有人知道纹身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个我也早跟你说过的。”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后果?”

“那不是后果,而是一个因果轮回的能量涡洞。”

“什么能量,什么涡洞,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删除记忆,只是K魔力纹身的一种表现,或者说,是外界传闻的一种结果,但是究竟有多少人真的被删除了,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因为我们店里从来就没有纹过身的回头客,你可是开天辟地,唯一的一个!”

易南愣住了,他似懂非懂地听了那许多解释,但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解释是他能理解的。

“我说得再明白一点,纹身改变的是当事人大脑里储存的记忆能量,能量本身是不可能被完全删除的,你能把灰尘吹走,但你能让灰尘里的微生物以及微生物体内的分子结构一起跟着消失么?这不可能对不对?同样道理,这所谓的删除,其实只是一种能量的移动和转换,从一种能量变成另一种存在形式,改变的是载体,而不是本质,这么说你懂不懂?”

就像那个衣冠楚楚的嫌疑犯,他以为纹身可以让他脱罪,最终却因为那个纹身而言行败露面对惩罚,T和K几乎同时想起了那则新闻。

“那就是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了。”

易南极度懊悔,一边摇头一边在他们面前烦躁地走来走去。

“有谁能够真正忘记过去呢?我们之所以不记得,不是因为记忆消失了,而是因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T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易南陷入了沉思。

而T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吓到了,他下意识地瞥了K一眼,希望K能因为自己说出这么难得富有哲理的话而给予一点回应和提示,例如,K留下T的离婚协议书,也是因为他知道T并没有彻底放下,即便他的能量已经转换到了别处,也不代表他就真的忘记了。

眼下,K正在苦思冥想,对于易南的出现,他也有些束手无措。

T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和易南吵下去,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是一场难以预料的意外,但是T很清楚,无论这里面有什么样的因果,都不该是他和K承担的。

灵魂戳记!

“你说什么?”

K好像突然有了灵感,他的脑袋里闪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名词。

“他说什么?”

易南好像也发现了。

K拿出纸笔,写下了那四个字——

“灵魂戳记?什么意思?”

K目不转睛地看了T一会儿,易南眼看着T脸上的表情莫测地变来变去,完全猜不透他们在交流些什么。

“K说,于若尧的去世唤醒了你潜意识里未解决的记忆能量,而你又急于逃避,所以,能量发生了逆转,形成了灵魂戳记。”

“你还是没解释,那是个什么东西。”

“灵魂戳记,就是一个人灵魂深处的能量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留下了前者的痕迹,也就是说,原本应该被纹身删除的关于你脑海里的于若尧的所有记忆全部投射到了你未婚妻的身上了,她的潜意识被刻上了一个戳记,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而是一个带有你脑海里另一个女孩记忆的女人。”

易南懂了,知绘已经不是原来的欧阳知绘,而是带着他记忆中的于若尧的知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纹身的魔力会反射到知绘的身上。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结果?七天之后,和我结婚的那个女人,她到底是我的未婚妻还是于若尧?”

“你必须做出选择?”

“你说什么?”

“你必须静下心来,扪心自问,此时此刻,你真正爱的是谁?你始终放不下过去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有七天,你得在七天内做出决定,过去和现在,你只能选一个,如果选择正确,能量就会自动归位,回到它原来存储的地方,如果你没有做到,那么,你的记忆能量会永远停留在你未婚妻的身上,你娶到的,将是一个永远带着于若尧灵魂戳记的女人。”

K要T如实转述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

T没有再去看易南脸上的表情,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站在他身边的K,他必须重新认识这个神秘叵测的年轻人,他从不言语的沉默背后,隐藏的,竟是一颗此间绝无仅有的、神一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