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唐玉林上身穿着黑色皮质夹克,下身是蓝色牛仔裤。他一身便衣打扮,这让何伟有些一愣。他们两人对视片刻,互相打量了几下,接着彼此都放下心来,解除戒备。
何伟还在做着拔针欲逃的动作,唐玉林看到他这副姿势,打趣道:“怎么?要跑?”
何伟连忙正了正身子,躺回病床。
唐玉林心想,昨晚泡录像厅的事就别和何伟说了。他刚想开口,何伟便问道:“河北0l/92267,这个车牌号,局里的弟兄查了吗?”
唐玉林点点头,他看了看何伟,觉得他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并无大碍,于是道:“已经查过了,就是现场那辆奶白色的厢式面包车。”
“还发现了什么?”何伟连忙问道。
“一些钱,应该是赃款。还有子弹。圣塔罗河附近还发现一具麻袋包裹的尸体。”
何伟沉思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就是他了。那个该死的凶手。采取措施了吗?”
“早就采取了,全区封锁,到处关卡都是警察,他跑不掉了。”
说到这里,何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他转念又说:“海风他……”何伟话没说完,他哽咽了,唐玉林注意到他的眼眶红肿的厉害。
“对不起,今晚我……没能和你一起……”
何伟抹了一把眼角。“别这么说,如果你和我们一起,说不定也搭进去了。”
这时,何伟才注意到唐玉林脸上和手臂的伤,他略有些警惕地问道:“怎么,打架了?”
唐玉林有些慌乱,今夜和卢志义一伙人干架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侧了侧脸,说道:“有个小流氓欠教育,跟丫打了一架。”
“你小子,以后别这么冲动。要知道,你可是警察。虽说下班之后你也算是个普通百姓了。但也不能说动手就动手,懂吗?”
“我知道了,谢谢……何伟。”
“通知海风的家人了吗?”
“应该通知了吧。话说,他家好像只有老父老母,他也没成亲结婚,唉,这辈子都奉献给警察这个职业了。”
说到这里,何伟心中又泛起一阵难受。他的伤口在刺痛,他的心在裂开。
其实,无论是何伟还是唐玉林,这两人与江海风的关系实在太微妙。他们亦师亦友,一个曾经是派出所的小警察,一个是副队长,一个是队长。命运怎么会将他们连在一起呢?有时老天真让人琢磨不透。共事的这些年,江海风、何伟、唐玉林,这三人的关系也算不上特别亲,特别好的那种,但是始终有一股微妙的友谊存在着。就好像不论对方做了何等的大逆不道之事,另一方都可以原谅其错误一样。
如果有一天,你的战友背叛了你,你会转身举枪对着他吗?
唐玉林很清楚,自打他接受卢志义那伙人的条件,自从他第一次拿了黑钱,他和何伟的关系就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回不到1988年“血字花连环杀人案”那最初相遇时的悸动。
两人都陷入了沉思,房间中的静默实在让人尴尬。半晌,何伟打破了沉默,突然说道:“玉林,能和我说说心里话吗?”
唐玉林一愣,心里话?什么意思?难道何伟已经察觉了?
“呃,可以,你说。”
“最近局里发生了不少事。现在海风也牺牲了。我一直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或者说,很困惑。但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朋友,所以我这一肚子话也不知道跟谁去讲。你算是我在河北唯一的朋友了,因为我的线人也死了。我想和你说说,行吗?”
唐玉林点头应允:“你说吧。”
“我想知道,千叶大街的那次行动为什么会失败。我的线人绝对没问题,他提供的线索是正确的。可最后的结果却是,那只是一个烟幕弹,假线索,这是为什么?”
唐玉林开始紧张了,但他仍旧很镇定:“你的意思是,你怀疑局里有人通风报信?”
“对!”何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直怀疑莲城分局内部有跨境拐卖集团的人,分局早已被污染,不安全了。”
“那你说,这人是谁?”唐玉林几乎是谨言慎行地吐出这几个字。
“小陈小周他们应该不会,他们只是辅助办案人员。跨境拐卖妇女案的主力只有我、江海风,还有你。我觉得海风不可能。因为他在河北无亲无故,我暗自调查过他的收支明细,都是一些琐碎的账单,他过的很苦。不可能是他。”
唐玉林突然笑了,然后他止住笑,道:“那你是不是也调查过我的银行等存款信息?你觉得我有问题。”
何伟看着唐玉林,两人的目光交汇,唐玉林转移了目光,因为他无法面对何伟锐利的眼神。“老实说,我还没有查你,玉林。因为我还没来得及查,就出了一大堆的事。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因为你是我在河北唯一剩下的朋友了。但是我希望你能看着我的双眼,告诉我,你,唐玉林,不是内鬼。可以吗?”
唐玉林低头盯着自己的鞋,他的内心很乱,何伟已经开始怀疑了。但他知道,他不能说,如果他说了,这不仅仅是蹲监狱的问题。于是片刻后,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状态,镇定自若地抬起头,直视着何伟。他刚要开口说那五个字——“我不是内鬼”
呼机这时却突然响了起来,唐玉林赶忙将话咽进肚子里。他拿出别在腰间的呼机看了一下,上面是一条很简短的讯息——“重大突破!速来局里报道。”是莲城分局的同事发来的,他得回个电话。何伟看着他,仍旧在等他的回答。但是,这个回答,不会有了。
“对不起何伟,我得去打个电话。我也该走了,你好好养伤,保重身体。再见。”唐玉林说完便赶紧快步离开,但是他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紧紧拽住了肩膀。
何伟拔掉了针头,密集的血像水珠一样涌在他的手背上。他鞋都没穿一个箭步抓住了唐玉林的肩膀。
唐玉林回过头,看到何伟这副模样。“你干什么!快回去!我去叫护士。”
“别,就算我拜托你了,行吗玉林。让我也去。我想为我的线人还有江海风报仇。”
“不行,你还有伤。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我会帮你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躺回去接受治疗,好好养病。”
何伟几乎是哀求地说:“玉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何伟咽了口唾沫,他大声喊道:“我是看着他死的!操他妈我是看着他在我怀里牺牲的。你懂不了!”
唐玉林被何伟这几嗓子的怒吼给震住了。过了片刻,他才点点头:“不过你要动作轻点,被医生发现就不好了,走吧!”
何伟感激地看着他,说了两个字——“谢谢。”
就这样,一个身穿病号服的男子和一个身着黑夹克牛仔裤的怪异组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第798解放军人民医院,直奔莲城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