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苏拉

第九章 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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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终考就快到了,安安也要回香港了,苏拉在月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决定抛弃她的“神秘男人”要和关浩他们好好聚聚。

王茂东坚持要请他们去游乐场玩,据说那里有一只可恶的鸭子需要大家替他摆平。

自从他第101次失恋未能及时得到大家的照顾,已经对爱情心灰意冷,于是,很不爽地在游乐场里撞歪了一只卡通鸭的尾巴还破口大骂,谁知那鸭子毫不含糊,抬起脚掌就回敬了他一屁股,结果猪鸭大打出手,双双被押进办公室里挨批。

“什么人扮的?那么厉害?”

“一个瘦瘦小小的疯丫头,二十来岁。”

王茂东一副有仇必报的决心:“没见过那么嚣张的小女人,现在一天到晚躲在我背后就想拧断我的猪尾巴,你说烦不烦?”

一到游乐场,他就开始全面搜索那只大头鸭,嘴里恶狠狠地嘟囔着:“臭丫头,等着瞧,看我今天不拆了你的翅膀让你原形毕露。”

大家对此都不太积极,本来就不可能去合伙欺负一个小女孩,何况是王茂东先对人家态度恶劣。关浩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女孩子向来是最让王茂东愁眉苦脸的动物,还从来没有一个让他如此兴奋又如此深恶痛绝的。苏拉说那是好兆头,而且大家都想看看没有尾巴的猪是什么模样。

大头鸭果然有策略,在王茂东没上班的时候连影子也见不着,等他一换装,就立刻悄悄尾随在后守株待兔,机灵得不同凡响。安安第一个发现鸭子的踪迹,可还没来得及通风报信就让她抢先了一步。就在王茂东得意非凡地和一个小男孩拍照的时候,大头鸭神不知鬼不觉地扯断了笨猪可怜的小尾巴,速度精准,动作漂亮。

王茂东还真是迟钝得够可以,掉了尾巴还在那里一个劲地扮可爱,被四周的游客笑成一堆。大家赶到时,他正满头大汗地卸下猪脑袋,火烧眉毛地瞪着那只提溜着尾巴、骄傲无比的鸭子,二话没说就冲上去拆了她的头套:“你还真没完没了了!”

关浩有点吃惊,没想到里面裹着的居然是一张眉清目秀长发飘飘的小脸蛋,倨傲的眼睛放肆地洋溢着胜利的光彩,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劲简直和王茂东同出一辙,绝配!

两个人来势汹汹正要开战,苏拉果断地做了个散人的手势。

让他们吵去吧,反正不打不相识,谁都知道欢喜冤家是最佳情侣的典范。

关浩带着安安玩遍了游乐场里所有的庞然大物,开心得不得了。黄昏时,两个人恋恋不舍地趴在城堡的吊桥上俯瞰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苏拉正站在不远处的大蘑菇旁边等待着与他们会合,她刚才还在云霄飞车里晕头转向呕吐不止,现在却喝着汽水漫不经心地和庄克维聊天,太阳把她的栗色头顶照得烁烁发亮。

“克子好像整个下午都意兴阑珊,心事重重,是不是不舒服?”关浩一直在注意低头聆听苏拉喋喋不休的庄克维。

“可能是他父亲的病况不佳,苏拉在午餐时有问过他,说是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才跟着一起来的。”

“哼,说我不够朋友,自己却老改不了闷葫芦的毛病。”关浩心下有些沉重,“我太粗心大意了,早知道应该和他谈谈,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是谁让狂妄自大的关浩变温柔了?”安安欣赏的语气中掺拌了饶有兴趣的味道。

关浩的目光再度投向那个耀眼的栗色斑点,刚好看见庄克维正焦急地要往回跑。原来一个小时前,庄克维的父亲突然晕倒在车间里,庄克维一接到消息就直奔医院,聚会转眼就从游乐场搬到了加护病房。

庄克维在接待处掏出病历卡,神情异常镇定,办理住院手续时也显得十分熟练,苏拉偷瞄了一眼,愣住了,上面写着肝癌晚期。

这一吓非同小可,让大家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没事儿,”庄克维回头看了看心里很不是滋味的关浩,他了解朋友间无能为力的痛苦,于是,故意对这群脸色煞白的面孔摆开笑容:“我可不想看着一堆人傻了吧唧杵在这儿,多扫兴,该干嘛干嘛去。”

大伙儿面面相觑,还是心急如焚,只等着帮忙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才纷纷离去。

王茂东必须赶回游乐场工作,苏拉说她另有约会,最后只剩下关浩和安安,他们决定回MIDNIGHT吃烛光晚餐,度过小别前最后一个浪漫的夜晚。

用餐时,气氛有些沉闷,关浩独自回忆着庄克维家的一些往事,想起小时侯庄伯伯对自己呵护倍至的种种情形还历历在目,就心酸不已。安安也默默无闻地嚼饮,不知是否也被刚才医院里凝重的气氛影响了情绪。

关浩觉得不对,赶快抬起头来,安安刚好在他眼底里投下一抹忧郁的倒影。

他坐到钢琴前面,很随意地为安安弹了一首情歌,沉闷的空气就像烛焰照耀的冰淇淋,慢慢地融化开去……就在这时,安安觉得她必须对他们的未来说些什么了。

安安一直认为真实是爱情最基本的信念,应该不足以造成任何伤害,她不晓得当时为什么那么自信,丝毫没有想到可能高估了关浩的悟性,很显然,她并不真正了解当时的关浩。

关浩的毛病,就在于他常常自以为是又缺乏敏感。

如果他够敏感就不难发现安安与他相处的三十多天里一直都怀有欲言又止的忐忑,如果他不那么自以为是,安安也一定会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机会来倾诉自己的心事,而不至于熬到最后才不得不全盘托出。

公平地说,把他们之间如此有情有意的美梦彻底敲碎,绝非安安的本意,相反到是被关浩所逼。

夜晚的外滩十分美丽,当关浩紧紧楼着安安的肩膀悠然踱步的时候,满心都是依依不舍的柔情,根本没有理会她的继续沉默已经在两人之间弥漫起灰色的尘埃。关浩理所当然地摆出情人的口吻,自说自话起来,就好像展开一场离别前无休无止的叮咛:一到香港就要打电话报平安啦,下次来时记得提前通知他到机场去接啦,分开后不可以忘记每天一通电话每周一封情书等等等等……直到安安停下脚步突然钻进他怀里,关浩这才发觉有点异样。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紧贴在胸前,足以令他窒息的面孔,凝视良久,睫毛随着下俯的额头微微垂落……眼看着就要挨上嘴角,不料,还未享受到唇爱纠缠,就被无意间突然冒出来的金属物触了个冰凉。

关浩蓦地睁开双眼,只见安安的指尖举着一枚钻戒,正夹在两个人的唇齿中间,银色的指环在夜空下闪烁着刺眼的冷光。

“这是什么?”

“一个男人给我的订婚戒指。”

“你说什么?!”

关浩惊愕到极点的表情让安安原本冷静的心刹那间紧绷起来。

她放下戒指,试图呈现出坦率而平静的笑容:“很抱歉,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对你说这件事。到上海之前,我的出版商刚向我求过婚,希望我一毕业就能嫁给他,我没想到会再遇到你,所以……”

“他很年轻,为人不错,对我也很好,尤其在事业上,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因此一直保持着相对稳定的关系。关浩,真的抱歉,拖到这么晚才告诉你,原本今天我也不想说的,也许真不该说……不过,你放心,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想办法解除婚约,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没关系,总归会有办法解决的,不是吗?关浩,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关浩?……”

关浩的脑袋在听见“求婚”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轰然爆炸,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安安的嘴巴在蠕动,隐隐约约地听到她所说的语言,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

求婚?钻戒?年轻有为的出版商?关浩灵魂深处迅速感应到似曾相识的痛楚,就好像记忆重新在他心口凶猛地划上一道裂痕,为了再次论证安安是他生命里最残酷的一把匕首。他完全无法预料所有的**、温柔、灵感、乃至一切都会自动沦陷成一片荒无的废墟,销声匿迹地冻结在他再也无法触及的角落。

关浩在那个二十三岁的夏天,居然因为这短短几分钟不适时宜的对话,再度漠然地放开了安安。

安安说,她永远都无法忘记关浩强烈掩饰受伤时的冷酷表情,以及他又一次选择弃她而去时内心的疼痛和绝望。

“够了,你不必再解释,我已经很明白了,感谢你让我做了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场梦。但下次请你务必记得在做梦之前先把话说清楚,你不认为让我自作多情了那么久是件很残忍的事吗?”

“又来了!”安安想不到关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又痛又失望,“你为什么总是急于自保,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因为受伤的人是我!”他叫起来。

“我没要伤害你,我是在和你讨论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

“哈!”关浩仰天自嘲,“先和你的初恋情人罗曼蒂克三十二天,然后再和他讨论讨论与另一个男人的婚姻大事,我没听过比这更经典的笑话。”

当关浩的双手滑过安安的肩膀不再拥抱她的时候,她眼前立刻闪过很多年前在校园的合欢树下,他转身离去时的孤独背影。安安强忍住胸口尖锐的灼烧,冷冷地回敬了一句:“关浩,你让我很失望,不仅仅因为你伤害到了我,更因为我发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私,冲动,根本不成熟!”

“好,我为我的不成熟向你道歉,但我还不至于幼稚到和香港企业家争风吃醋的地步,对不起,不小心给了你一场错误的重逢,就当我这几天发神经,千万别放在心上,祝你一路顺风,前途无量!”

他再也受不了剥离自尊的惨痛,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幕中。

“关浩——!”安安声嘶力竭地叫喊他的名字,“你要去哪里——!”

关浩知道,她的眼泪已接二连三地跌落,而自己的还艰难地围困在眼眶里。

燠热的空气里到处潜伏着雷阵雨的味道,关浩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好让眼泪在回家之前被雨水冲洗干净。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凌晨。

关浩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怡园别墅的客厅里,黑暗中,不小心踢到一只空酒瓶。

他木讷地打开吊灯,只见苏拉穿着睡衣倒在沙发上,悬垂的手指间摇摇欲坠地握着半杯威士忌。

关浩以为她睡着了,想悄悄溜过去,她忽然举起酒杯。

“三更半夜发什么酒疯。”关浩吓了一跳。

“蠢,连借酒浇愁都看不出来。”苏拉避开他夺杯的手,浑浑噩噩地回答。

关浩已经没有力气去关心别人,索性随手拎起未尽的酒瓶,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辛辣的**穿过喉结,在胃里滚烫地泛滥。

“她对你说了?”苏拉醉醺醺地嘀咕。

“?!”关浩顿觉脸上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好,很好,连你也躲在背后看我的笑话。”

苏拉甩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坐直身体,尖锐地审视落魄不堪的关浩。

“别告诉我,你又把她放走了。”

“我帮她彻底了断初恋情结,好让她无牵无挂地回香港嫁人。人家是事业保障兼爱情保险,我算什么?不过是她人生里一颗漂亮的绊脚石。”

“哈!”苏拉冷笑一声,“原来是个懦弱的窝囊废,自以为有个鸵鸟的屁股就了不起了。”

关浩不知道苏拉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兴趣知道,可是,现在这个颓废的三八正在自我陶醉地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他就是没办法忍受这个!终于,淤积在胸口的怒气以难以招架的火势一下子烧到眉心。他来不及思考,抑或根本就不想去思考,张嘴就吼:“你他妈才是个没人要的老变态,整天就知道喝喝酒调调情,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凭什么来教训我,凭什么?你说!你说啊……”

关浩还吼完,就被突然间泼面而来的酒精呛懵了。

苏拉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眼底所有的温暖都被惶恐的冷漠替代了,她倒提着空酒杯,厌恶地盯着关浩的脸,客厅里到处弥漫着的受伤味道。

这是他们唯一仅有的一次冲突。

关浩和苏拉目不转睛地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僵持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矫柔起来。

关浩发现苏拉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趋于平缓,冷漠的眼神开始涣散,逐渐透过他的身体向远处游离,接着漂浮、恍惚、最后遥不可及……光影消失了,她的眼神重新聚集到关浩脸上,刚才的犀利已**然无存。

就在苏拉低头的一瞬间,关浩清楚地看见她落寞的眼眶里,蓦然腾升起一股潮湿的薄雾,这张脸就因为那团寂寞的雾气,牢牢地印在了关浩脑海里。

苏拉放下酒杯,一言不发地擦身而过。

关浩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从头顶湿到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