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猎罪人

第五章 用成年的幸福治愈童年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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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路上一片沉寂,冷飕飕的风里从屋中吹出掺裹着奇怪又浓郁的血腥味,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阴暗的路灯像双发出白瞳的眼睛,无言审视着这一切。

当陆曼的话一出口后,左风哑然了,因为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张阿姨的意外之死。

不过,他故意反复审问嘲笑她,就是逼她说出这句话,以及困扰她二十来年的心魔。

陆曼继续讲着,“我小时候就讨厌那个女人来我们家,坐在我的对面还假装冲我笑,当时背后不知有多少人指着我说,你就会有个后妈了,我对那个女人憎恶得不得了。因为,她也要抢走我的爸爸了,我唯一的亲人了。她就是一个狐狸精。”

“张老师人不错的,好,就算那样,你又能怎么样?”左风问着。

“我把她杀死了!对,杀死了。”

陆曼苍白着脸嘶叫着,“那个女人常带我去那个旧公园玩,我坐在滑滑梯上,她坐在秋千上,你不知道,那个秋千已经很旧很旧了,特别是那绳子,但还不至于会断,我有次提早过去,把两边的绳子用剪刀剪得只有一点点,然后搬那些尖尖的小石块放在下面,边上都是工地,那个又是旧式秋千,果然,在她下一次过来正努力摇起高高的秋千架时,我就知道自己成功了。绳子断了,她往下面掉,只是我没想到脑袋还刚好砸在那些石头上。父亲跟邻居们都觉得伤心,毕竟那秋千架确实太久远了,而其他人都早已经在新的运动场里玩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行为。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一个九岁的女生能干那样的事。”

左风从她的话里听不出任何的悔意,倒是有几份得意,他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的陆曼。她今天已经把头发低低的盘起,露出了纤细的手臂和令人羡慕的直角肩,锁骨的线条也非常美,加上原本的个子就很高挑,此时的这套裙子显得她气质更加高级了。

“你既然讨厌当后妈,为什么还要给笑笑增加烦恼呢?你自己当年所害怕的事情,就不应该再让另一个孩子紧张。”

陆曼一听左风这话,就开始有些激动,手都在微微抖着,胸膛起伏得有些剧烈。这是她讨厌听到的声音,她把眼睛投向了墙壁,又转过头来看,很想从左风的脸上找出些理解让自己豁免。

可是,她有点失望,左风的表情就似乎他仍旧是那个一脸正义的代表。

“你不会懂的,就像当年我们都笑你的爸爸是坏人一样。”陆曼压下自己的一点火气,为着他脸上那点微笑。左风的手突然止不住开始抖,但他还是不着痕迹的翻开桌上的笔录,做出一副浏览的样子,把手遮住,强迫自己保持微笑的姿态,他的父亲一向是他的骄傲,他不允许别人这样说他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警察,是警察知道吗?当然,这个事与你无关,我们还是说回你自己的案件吧。”左风瞬间冷静了下来。

生活中的很多不幸都是被童年的幸福所治愈,反之,亦是这一样,童年的不幸要用成年中的幸福来治愈。左风办完陆曼的案子之后,又悄悄回了一趟以前的老家,那条属于他们小时候常玩警察抓小偷游戏的老巷子,以及压在他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童年的阴影。

似乎有人在敲门,先是轻轻的敲,接着敲得越来越响,那人敲了大概十来下后,不再急促,而是停下来等候开门了,他的母亲像是习惯了这种敲门的方式,脚步比平时快了两三步,单手迅速便打开了门。

接着年仅七岁的左风也偷偷跟在后面,他站在一根柱子后面,就看到门外那人往旁边一闪,站在了太阳的阴影之外,只见他弯腰弓背,衣服上还披着紧张与慌乱。

“爸爸,”左风刚想叫的时候,父亲只顾跟着母亲嘀咕什么,父亲的右眼依然隐在阴影里,左眼呢,怯生生地偷偷往外看,等阴影退去,他的眼睛就拉长了,就像小左风的拉长的眼珠子一样,他的父亲长满了胡须,小时候,他最爱坐在父亲的腿上拉扯他的胡须玩耍了,只是再一次见面,父亲无意间看他一眼的时候,嘴角只露出了满是皱纹的微笑,接着,他就消失不见了。

雨敲打着窗台,溅在镶木地板和扶手椅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巨大的一个响雷迅速穿过天空,小左风写作业的笔被吓得掉在了地上,而外面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好像又开始在叹息,因为排水管咯咯发声,应该又是阻塞了。他清楚,他可能又得找隔壁的叔叔帮忙修理了,隔壁叔叔家的那个儿子又得翻着白眼看他,埋怨他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不经常在家而来麻烦他的爸爸呢!小左风后来就不再去叫人帮忙了,而是自己学会了修理家中的这些大大小小的电器活与脏活,这些原本属于一个男人的活,时间久了,他也悄悄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在落泪。

雨仍然杀伤着阳光,昏暗的水泥地上,小水坑如同个一个人影,自地下升出的另一片回忆,他进走了那条小巷子,巷子里阴影跟以前一样杂乱,还有青草腐烂的气息,他感觉有点发晕。他得尽快走在一小块阳光之下才行,因为他脑子中的记忆灰蒙蒙一片没有任何光彩。

那是他上学的第一个月,就被刚认识的同学们围堵在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他爸爸是坏人,是小偷,以后我们不要跟他一起玩了。”

“你胡说,我爸爸不是坏人,我爸爸是出去办事情了。”小左风倔强地回答。

“明明她爸爸看到你爸爸从警车上下来,被抓到警察局里了。还说不是坏人,就是小偷。”当年的小偷,其实就是所有坏人的代表,因为当时的小孩子心中,一个人大人之所以能做坏事,也就是小偷而已了。

小左风的眼睛像湿润的树叶一般闪闪发红,他的胳膊交叉起来,欠身靠向指着他骂爸爸的那几个调皮的同学。只是他的那一拳只砸在手心里,一直没有出来。

小伙伴们平时最爱的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小左风一直是扮着警察来玩的,从那之后,大家只允许他扮小偷了。

“你爸爸是小偷,你就只能扮小偷。”

“不,我爸爸是警察。”

大家再不也不相信小左风的话而起哄着大笑起来。有些人习惯把自己想像成在为正义挥舞屠刀的英雄时,其实是变成了恶的帮凶。对于当时的小左风而言,他手心的那一拳忍了十几年,只到他自己考上了警校,当上了警察之后。

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是一个晚上。闪着月光的空气在父亲的头上周围抖动,他的头上的空气与烟气融在了一处,他抽烟抽得很厉害,神经质一般的抽,从鼻孔里往外喷烟,手一歪就弹掉烟灰,这个毛病也是左风长大后特意保留的,也许他只是怀念印象中的父亲抽烟的样子,又或许只有让自己抽烟才能记得自己也是一个有父亲的孩子而已。

“别在孩子面前抽烟了,何况对身体不好。”他的母亲好像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他的父亲就有点为难地耸耸肩膀,当时,卧室的光线朦胧,月光从拉下来的软百叶窗透入,在地板上形成了几道灰色的梯子格。接着父亲又压低声音跟母亲说了什么。窗外的树滴着雨水低语,舒畅地沙沙在草上作响,但左风的梦却被惊醒了,睁开眼睛时,父亲冲着他又是微微一笑,灭了烟,轻轻地,很节制又很用力地抱了抱还在**发困的他。

他的父亲从那天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当然,也没有再抱过他。小左风无数次想问自己的母亲,父亲为什么这一次要出去这么长时间?又是什么事而出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再后来,他心里有了安慰,因为,一个警察叔叔经常过来看他与母亲,他好像懂得了,自己的父亲应该是警察,为了破案件,长年当卧底而已,所以,他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他必须是一个英雄。

那个警察叔叔带送他去上学,那天的路上到处是深深的自行车车辙,上面的路泥是深红色的,有点像血的感觉。沿着一条已有很多人踩过的小径往前走,走在阴凉里。又过了一个杂货店时,叔叔给他买了一些零食,至于是什么零食,左风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杂货店里有一个院子,院子里散发着新鲜干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就读的学校是新建的,周围种着树,是这个警察叔叔安排他进了这个新学校,严格来说,是转了一所新学校。在这个新学校里,再也没有同学嘲笑他没有父亲,或是再也没有人质疑他的父亲是个坏人,或是一个小偷。

左风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风里是略带着甜味的湿气。随后,他把手插进衣袋,沿着斑驳的水泥地绕到学校前面去,就这样一直走到傍晚,一路过来,蚊子忽上忽下飞**,仿佛受着无形的牵引。树木的倒影犹如黑色的缎带,远处应该就是公路了,沿公路再往远处看,在无边的夕照之下,水气隐隐蒸腾在田野间,那是一片很长的沉寂。

“你、说、什、么?!!”声音是高八度,适合唱女高音,他看到母亲的脸变得很苍白,那一句你说什么之后,就不再说话,更不愿意再提起父亲了。

又是一个下午,不过已经又过了二十年后的一个下午了。左风默默回到只有母亲一个人居住的屋中,这所住处也是他们当年搬家后的地方,但左风并不经常过来,他总感觉母亲对他总是冷冰冰的,在他换去了父亲之后。

茶几的抽屉里,他一伸手,就能看到一本影集,他把它摆在桌上,这黑色的册子就像一口棺材,左风打开它,注视着里面的人。

“我没做你的饭。”母亲从身后说了这话,左风并不尴尬地把影册放进抽屉,然后他把茶几上的杂志推到一边,“没事,我坐会就走了。”

他回答完母亲的话后,指甲在光滑的杂志页面纸上吱吱作响,他觉得一阵刺痛,就像被针刺了牙神经一般,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扯动了下颌上强健的肌肉,慢慢起了身告别母亲。

如果没有童年中的阴影,该是多好的人生。左风告诉自己,过去的都过去吧,如同父亲的离去一样,就让它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