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老方爱看报,但却从不买报。他觉得报纸一看完就没用了,不如看别人的,多少也能省下些钱。人们常说人老了有三种毛病,那就是贪财怕死没瞌睡。老方也是这样,如果不是晚间挑灯夜战,他一般早上都起得很早。起床后,他洗漱过,便出了门,买碗豆浆和两根油条一吃,便早早地来到康乐麻将馆,好像这麻将馆就是他上班的地方。
这时,小保姆才刚起来,边揉着眼睛边打扫着卫生。因为有些人夜间打牌打得很晚,就不好再回去敲门进院,怕房东不高兴训骂和说难听话,就索性打个通霄达旦。老方过去也常挑灯夜战,一打就是一个通霄,只是现在不敢了,人毕竟年纪大了,身体要紧。
老方来得太早,屋里还有两桌牌局的夜战尚未结束,但老方并不想坐在旁边观战,而是径直地走到小保姆看管的小卖部的柜台上,拿起一份《华商报》,坐在屋檐下的小凳上,开始看了起来。他首先看到的就是第一版头条的显著标题:《一批腐败分子被绳之以法》。他平时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贪污受贿的腐败分子,所以,也最关心这方面的新闻。可是,当他从中看到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熟悉名字,眼前就跟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当即就把他震得耳鸣心跳,魂飞魄散。因为被绳之以法的人中就有那个城建副局长的名字。十多年来,他的那些拆迁工程差不多全是通过这位副局长公子的关系搞到的。如果这位副局长一倒,他老方以后还能再去找谁要工程?
他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了,对小保姆说,“这报纸让我拿去用一下,一会就拿过来。”小保姆应了一声,就让他拿走了。老方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屋里,见女人正在扫地,就对女人说,“你过来看,出了大事。”女人一惊,忙停下手里的活,问,“什么大事,怕不是天要塌下来了?”老方把报纸递给女人,指着报纸上的名字让女人看。女人识字不多,平时又不读书看报,拿着报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就说,“我咋就看不出有啥要紧的事?”老方急了,说,“你没看,有民他爸给抓起来了。有民他爸一倒,有民还有啥权力?咱那拆迁工程还能去给谁要?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女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生路就要走到了尽头,就急着问老方,“照这样,你说咱们的日子以后该咋过?”老方皱着眉头,半天回答不出,思绪好了一会,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没有蒸汽也要做馒头,没有那些工程咱也活下去。天下的老百姓没活干的多着呢,也没把哪个人给饿死了。”女人愁苦着脸说,“房租已经半年没给人家交了,房东见了我老是沉着个脸,说你打牌有钱,交房租就没钱了,让我实在是没话说。你也该想想办法了,还有借人家老林家一千元钱都半年多了,人家几次把话说到我脸上,弄得我实在不敢再见人家。不行,你赶紧把那个工程转让给那个河南人,也好把钱给人家还了。”
老方先是给那个河南包工头打了个电话,然后,借了辆自行车去了城里的一个工地。工地上正在拆除一座办公大楼。离大楼二十米的地方有一排临时搭建的工棚。老方把车停放在工棚门前,就进到了工棚里面。包工头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见老方来了,就让老方坐在工人睡觉的床铺边上,倒了杯茶水。老方指着对面那栋大楼说,“你这工程是从谁那里接手的?”包工头派头十足地说,“是有民直接包给我的。”
老方听着就暗暗地叹了口气,难怪这两年有民不太好好地给他工程,原来他是把大一些的工程直接包给了别人,就觉得有民这人真是不够意思,他老方对他真是不薄,给了他那么多的好处,可他却大口地吃着肥肉,连口汤都不想让他喝了。这样一想,不免感到有些寒心和伤感,就觉得活该他老子被逮捕被法办,恨不得让司法机关把他有民也抓起来,判上个十几年几十年。
但他是来谈生意的,所以,他就开门见山地对包工头说,“那个工程你到底还要不要了?要是不要,我就给了别人。”包工头故意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说,“我现在已经接了好几个工程,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不行,你就包给别人吧。”老方本来想实在不行,就七千元钱把工程转让给他,省得放在那里让他操费心思,不想包工头竟会说这话,一下把他将在了这里。但老方是个脾气很倔的人,就跟他打牌一样,只要是哪张牌亏了他,他一摸到手就会往锅里扔。这也是他老方把牌打亏的主要原因。
既然是这样,他还坐在这里干嘛?于是,他就站了起来,脸色一沉,就要告辞,说,“既然你忙不过来,干嘛不早说,我也好再找别人。眼下,到处找活干的人正排着长队,只要我老方站在高坡上随便喊上一声,马上就能拉起一个连的人,还怕有活没人干了?”
包工头实际上是想耍个心眼让老方把码子降下来,一见老方不吃他这一套,就赶忙拉住老方的手,抱歉地说,“老方啊,别误会,我这里是很忙,可再忙你的活不能不接。这些年来,咱们一直合作得不错,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这样吧,老方,咱们都是直肠子,说话直来直去,不搞弯弯绕,七千元钱我把这工程接过来就是了。”
老方心里不能不佩服这个河南包工头的聪明厉害。他虽觉得自己的最低要求已经基本满足,但还是想让这个河南人知道他老方不是傻子,就说,“有个四川来的包工头跟我要这个工程,出价是八千元,但我考虑到咱们以前合作过十多年,以后还要继续合作,所以,就想还是把这个工程包给你。最近,我又从有民那弄了两个十多万的大工程,只是还有些手续没办好。”
包工头马上显出殷勤之色,说,“什么工程,能不能跟我先透露一下?”老方神秘兮兮地一笑,说,“等我把手续办好了,肯定会先来找你。”包工头就笑着说,“好啊,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接下,老方把工程拆迁的许可证和其他一些相关手续拿出来给了包工头。包工头当即从一个皮包里拿出了七千元现金,给了老方。
老方回到家,先抽出两千元钱好用来打牌和给女老板还帐,把其余的五千元钱往**一丢,就跟女人合计着这些钱的去处。女人说还林家的一千元借款,给房东半年的房租是当务之急。这一下就去了一千五百元钱。老方的侄子马上结婚,最少要给上个三四百元,因为上次儿子结婚,人家就给了三百元,还有女人的小儿子正在一家民办大学上学,每学期学费将近四千元。这样一算,钱反而不够用了。老方不禁感叹道:钱到花时方恨少呀。
女人就给老方要那两千元钱,可老方说,“还要给人家女老板还帐呢。”女人一听这话,当即朝着老方骂了起来,“你不说出去找个活干,整天泡在麻将馆里打麻将,劳民伤财,破财败家,弄得我整天口袋里没有一分钱,有时买粮买菜都没钱,你还让人咋往下过日子?”女人越说越气,就把老方往屋外赶,说,“你不是爱打麻将,那你就住在麻将馆里,再也别回这个家了。”
其实,女人并不是老方的老婆,老方的妻子在老方人气正旺,开办公司那阵就离婚了。之后,离了婚的老方就给自己找了个三十三四岁的漂亮女人在一起过了两年,还给人家买了套房子。可是女人又跟一位开饭馆的小伙勾搭上了,两人一合计把房子一卖,跑得不见影了。后来,老方又在自己的公司里挑了个文静柔顺的离异女人,四十岁刚出头,不但模样漂亮,气质高雅,穿戴也讲究,文化水平也不低,据说原是一家倒闭小厂的会计。老方一直挺喜欢这女人,把她为公司管财务,还常常带着她出外旅游和会客。这女人是南方人,懂得知恩图报,整天把老方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还能做出一手可口的饭菜。有时,老方想她了,要留她过夜,她二话不说,就跟老方睡在了一起。因为上次被女人骗了一次,所以,老方就多了个心眼,不再给女人买房。
两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有了感情。老方觉得自己年纪慢慢地大了,也该有个归宿,就提出要跟女人结婚。女人道是爽快答应了,但她提出想建个小型的机械加工厂,因为女人的家人都是一家国营大厂的职工,哥哥又是厂里的头头,可以帮着管理,也可以帮着揽活,如果能拿出二十万元建个机械加工厂,一年的加工费至少能挣十多万。挣来的钱他们可以和哥哥进行三七分成,哥哥拿三成,他们拿七成。
老方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就把自己多年存下了二十来万元钱一下子拿了出来进行投资。于是,他们租了厂房,买了机器,就要招聘工人。可是,机器在厂房里只呆了三四天就不见了,不但机器不见了,就连女人和她的家人也都不见了。原来女人和别人合起伙来把他骗了,然后卷款而逃。而且,那个男人也不是她的哥哥,而是她的同伙。虽然他报了案,可是,警察查了一两次,也没查出什么线索,然后就不再往下查了。因为那个女人是别人给他介绍来的,没有男人没有家,连职业都没有。
从此,老方就一下子败落了,公司办不下去了,人员也都解散了。那个有民见他破产了,也不再好好地给他工程了,所以,这两年他是一败再败,就败得一塌糊涂,再加上他整天喜欢泡在麻将馆里,就败得最后连个住处都没了,只好跑到徐家湾村里找了间民房住了下来。眼下这女人原是公司雇来的清洁女工,是北郊哪个村里的下岗女工,因为离了婚,又不好在娘家住,整天住在公司的一间简易的小屋里。
老方栽了跟头,破产落败,关门停业,所有的人都离他而去。只有这个女人还想跟着他。本来,老方并不喜欢这女人,可是,老方懒散惯了,不能没有女人给他做饭洗衣,于是,就带着这女人来到了徐家湾租了间房子,在一起过起了日子。女人四十来岁,并不是来给他洗衣做饭伺候他的,而是想着老方跟那些主管拆迁工程的官员有些关系,每年都能从那里要一些拆迁工程,也能挣不少的钱。所以,就指望着老方能重新振作,东山再起,也许就能跟着老方享下清福,可是,没想老方不但没了指望,而且是自身难保,所以,就气得把老方赶出了家门。
老方被女人赶出了家门,没了去处,就来到了康乐麻将馆。打过一晌麻将,回到家里,发现门上换了把新锁,就觉得纳闷,心想这女人真是反了,竟敢不让他进屋了。正要大声地喊叫女人给他开门,这时,房东男人过来了,对他说,“有个姓邓的河南人打来好几个电话,找你像是有什么急事。让你赶紧给他回话。”
老方就进到房东的屋里,拿起电话给河南包工头打电话。包工头接着电话,就对老方说,“我给有民打了个电话,可是没人接,我就去了他家,他家人说有民出事了,前些天让公安叫走了。”老方一听,就说,“这事我知道了。”包工头就问,“你是咋知道的?”老方说,“我是今天早上看报纸知道的。”包工头惊讶了一下,说,“都登报了?”老方不想跟他说太多,就说,“你把报纸看一下就知道了,在《华商报》的一版头条。”包工头说,“我这就去看,可你那两个十多万的工程咋办?”老方故作惋惜地说,“那还不泡汤了。”包工头一听,也表示挺惋惜的,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