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老方从三轮车栽了下来,当即就昏倒在地上。发友见老方昏了过去,赶忙叫了两个人帮忙把老方抬到了小街道的卫生所里。医生见老方昏倒了,就让老方躺在一张小**。发友问医生,“不给老方打个吊瓶?”医生说,“老方这是受到了刺激,突然昏倒的,不用打吊瓶,只要休息一下,就能缓过来。”于是,发友就坐在小床边照看着老方。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老方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对发友说,“我好多了,送我回屋。”发友就把老方扶着出了卫生所,坐在了三轮车上。发友骑着三轮车带着老方从茫茫的雪地上来到了老方的门前。老方开了门,进到了屋里,就躺在了**。
老方问发友,“老郭怎么就上吊自杀了?”发友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正在打麻将,听别人说老郭被派出所给放出来了,也就觉得这事可能就算是了结了。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跑来对女老板说,老郭又跟盖房的民工们闹了起来。女老板就让民工们先停工,好等老郭不在时再继续砌墙。可是,老郭就呆在雪地里不离开。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时,就有人跑来说老郭上吊自杀了。我们都跑了过去。这时,老郭已经死了好一会了。女老板叫大家把老郭从树上放了下来,就打电话叫110过来。110过来之后,把现场看了看,就让女老板把老郭的遗体抬走了。”
老方听着这话,半天才说,“老郭的死,我也有些责任。”发友说,“你有啥责任?你还不是让女老板给骗了。要是你知道老郭根本就没同意女老板盖房,肯定不会帮着女老板张罗盖房的事。”老方说,“实际上我当时就对女老板的话有些怀疑,可是,我想女老板不会欺骗我,所以,就相信了她。”发友说,“这不怪你,也没有人怪你。”发友陪在老方的身边,劝着老方要想开一些,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别把啥事都往心里放。两人一直聊了很久,直到天已经黑透了,发友才离开了老方的屋里,回屋睡觉去了。
老方躺在**,心里异常的悲哀,他不止是为老郭悲哀,也在为自己悲哀。回想着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和日日夜夜,就觉得人活着好没意思。要说前些年在开公司当老板那时,他还觉得自己年富力强,人生美好,对生活充满着快乐与热爱。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只要是看上了哪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就要想办法把她搞到自己的身边,所以,那时,他的公司里就有一二十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实际上,那时他的公司并不是很大,招聘上三五个女人就足够了,可是,他却招聘了一二十位女人,这些女人几乎都派不上用场,就是陪在他的身边,供他开心娱乐。不过,那时,他每年都能赚上几十万,钱多得花不完,就想着吃喝玩乐,尽情享受。可是,这种光景没过三两年就败落了,公司倒闭了,让他从一个拥有几十万资产的公司老板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破产者。
虽然公司破产了,他辞退了所有的女人,只带着唯一的女人跟在自己身边,可是,他还有一些承包工程,每年赚上个五六万或是七八元钱还是不成问题。可是,他又爱上了打麻将,开始是大打,跟那些老板或是富人打着五十一百的牌局。后来的经济情况不好,他就开始打五元十元的牌,直到现在只能打一两元或是二四元的牌。特别是这一年来,他在徐家湾康乐麻将馆所经历的这一些,让他对打麻将有了更深刻更清楚的认识。打麻将虽然给他带来了许多的乐趣,但更多的则让他感到了许多的伤痛和遗恨。
但真正让他感到懊悔和醒悟的则是老郭的死。老郭的死让他看到女老板的贪婪和无耻,也让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打麻将的后果与悲剧。所以,他决定金盆洗手,远离麻将。可是,要金盆洗手,远离麻将,就得要离开徐家湾村,否则,他就戒除不了打麻将,就离不开康乐麻将馆。
为了做出这个决定,老方辗转反侧翻来复去几乎一整夜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他来到街道上吃了碗面条,就去了风机厂宿舍楼。这里住着一些下岗工人和老人。他来找一位叫凤英的女人。女人只有三十六七岁,因为厂子倒闭,早就下岗了,接着,又跟丈夫离婚了。因为生活过得不如意,就去了南五台出家当了尼姑。因为老方过去曾跟她打过几次麻将,对她比较熟悉。
女人正在屋里生炉子,浓烟从楼道上弥漫着,一直飘到楼梯口才消散。老方进到屋里,喊了声,“凤英。”凤英抬头一看是老方,就笑着说,“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老方说,“想你了嘛。”凤英就让老方坐在了沙发上,要给老方倒茶,可是,热水瓶里却是空的,就说,“你坐一会,我把炉子生着了,就烧水。”
老方说,“你整天不好好地在庙里呆,老是往回跑。”凤英说,“山里没意思,又冷得要死,让人呆不住,所以,年前我老早就回来了。”老方说,“那你回来干嘛呢?”凤英说,“也没啥事可做,白天打打麻将,晚上去舞厅里陪陪人,就这样地打发着生活,混上一天是一天。”
老方就说,“我想清你帮个忙。”凤英问,“啥忙?”老方说,“我想出家当和尚,要你把我引去。”凤英一听,吃了一惊,说,“你老方生活得那么好,怎么也想着要出家当和尚?”老方叹着气说,“我活得不好,不想在这人世间呆了,想去南五台的庙里呆着,也顺便把麻将给戒掉。”凤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老方,说,“出家说起来容易,可是,真正出了家当了和尚,就知道那种滋味了,真是没点意思。要不,我出家都半年多了,可是真正在山里呆的时间连两个月都不到。”老方说,“可我跟你不一样,我要是出了家当了和尚,就要跟人家好好地修行。”凤英听着老方的话,问,“你想啥时去?”老方说,“要不,就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凤英想了想,说,“好吧。”
过了大年初一,连续下了两场大雪,不但把村外的荒野草地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银毡,连徐家湾村的街道和巷道也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因为还是大清早,除过昨夜里一直留在麻将馆打牌的人,还没有人来康乐麻将馆打牌,所以,在通往康乐麻将馆的街道和巷道间只是平平展展的皑皑白雪。也许是昨晚人们熬夜或是睡得太晚,虽然天色已经大亮,但整个街道和巷道里都看不见一个行人。此时大雪依然还在下着,下得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因为雪花太大太密,把天空都给迷茫和模糊住了。
到了六七点钟,村里依然寂静无声沉寂如夜,看不到有人走动,也听不到有任何的动静,只能偶尔听到一两辆机动三轮轰隆一阵从街道上匆匆驶过,或是卖报女人沙哑的几声叫喊声。之后,整个村子又恢复了雪夜般的寂静。
这时,宽娃已经在康乐麻将馆里打了一整夜牌,把四五百元钱都输光了。他像刚杀过人似的,板着面孔,红着眼珠,从牌桌旁站了起来,狠狠地骂了句,“日他妈,我是把麻将牌他妈给日了,要么会这样狠毒地报复我收拾我。”身边的发平却一边数着钱一边说道,“你打牌赢输跟麻将牌他妈有啥关系?”发友则说,“我这一年里至少把四五千元钱都输在了麻将馆,要是这样说,我都不知把麻将牌他妈日过多少回了。”
宽娃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本来是想回家过年,可是,因为身上没多少钱了,就没敢回老家,没想到一场麻将打下来,又输了四五百元钱。如果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早早地回家过年呢。”说着,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了麻将室,准备回屋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当他走到院子门前时,就见有位穿着灰衣灰裤,戴着灰帽的人在门前闪了一下,便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快步离开了,朝着村子西边的小路那边走去。
开始,宽娃以为是进村化缘的出家人,可是,那人的背影和走动的姿态却是十分的眼熟,于是,他就快步地追了过去,想看个清楚。可是,大雪下得很密,让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人肯定就是老方,就大声地喊道,“方师,方师。”但他一连喊了几声,非但没见那人转身回头,却见那人越走越急越走越快,不一会,就迷蒙在密密麻麻的雪花之中。
但宽娃知道出家人不可能这么早就跑出来化缘,所以,他确信那人就是老方。他听发友说那天老方一听说老郭上吊自杀了,就当即从三轮车上跌了下来,昏了过去,后来,发友叫了几个人一起把老方抬进了一家小餐馆里,让老方在椅子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苏醒过来。然后,发友他们就把老方送回的住处。
从那之后,老方就再也没有在康乐麻将馆里露过面,人仿佛突然间失踪了。牌友们也一连几天都没再见过他,以为他是躲在哪里过年去了。但也有人说老方是在老郭上吊自杀后,感到自己对老郭的死负有责任,愧于见人,就离开了徐家湾,不知去了哪里。还有人说老方不想打麻将了,想金盆洗手,革心洗面,重新做人,就跑到南山那边的南五台庙里当了和尚。这样一想,宽娃就觉得这个穿着灰衣灰裤,戴着灰帽的出家人恐怕就是老方。
他想追过去跟老方聊上几句,但他还是不敢完全确定那人就一定是老方,如果是老方,那他喊他那么多声,他竟连头都不回一下?正在他心怀疑虑之时,发友和发平从屋里出来,见宽娃在院子门前的雪地里发呆。看着宽娃这副大败之后的失魂落魄暗无天日,不知路在何方的样子,就唱着《洪湖赤卫队》里的那支歌来讥讽他嘲笑他:莫流泪莫悲伤,赤卫队员百炼成钢,百炼成钢。
打牌输牌,让人本身就很恼火很躁气,如果再听到有人在嘲讽他讥笑他,肯定会当面发火。可是,宽娃却是冷然一笑,说,“这算啥,去年过年,打五元十元下两个炮的,我一次就坐了十三庄,一晚上赢了一千四百多。打牌就得有赢有输,从来就没有常胜将军。”发平就说,“既然如此,那你干嘛要气成这样?”
正说着话,于有财从后面走了过来,朝着他们喊道,“你们快来看呀,这门上的对联让人换了。”大家都把目光朝向院门上的对联。大家不看则罢,一看都惊得目瞪口呆。门上的那幅对联本来是红纸黑字,内容为:四边长城,垒了又拆,拆了又垒,乐在其中;八方银钱,输了又赢,赢了又输,终是不悔。横批是:悠哉悠哉。可是,眼下这对联却被人换成了白纸黑字,内容为:四边长城,垒了又拆,拆了又垒,何苦来哉;八方银钱,输了又赢,赢了又输,终是破败。横联是:劳民伤财。再把门前对联上的字体和字意进行反复对比,宽娃就明白了那个穿灰衣灰裤,戴灰帽的出家人,为何要在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早上出没在这康乐麻将馆的门前。
发平见到大门上的对联被人换了,就要去找女老板报告。宽娃因输了不少钱,对麻将馆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有人放上一把火把这害人的麻将馆付之一炬烧个精光。于是,就对发平说,“管它干嘛。”可是,发平还是跑到了院子里把女老板叫了过来。女老板见门上的对联让人换成了白纸写的,就大骂起来,“日他妈,谁这样缺德,给我家院门上换了副白纸写的对联。”因为在这大年里,给人家门上贴白纸写的对联,就是在咒人家死呢,非常地不吉利。
听着女老板在喊着骂着,在麻将馆里打麻将的人都跑了过来。看着这对联,就有人说,“从这对联上的内容和字体来看,这对联就像是老方写的。”因为大家都觉得也只有老方能写出这样的对联。但宽娃马上就说,“胡说啥呢,老方早就出家当和尚去了,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听宽娃这么一说,大家也就不再怀疑是老方写的了,因为老方的人品是大家有口皆碑的。
女老板喊着骂着,就叫小保姆把门上的对联撕了下来,让宽娃去把他们院里那位常年在钟楼邮局门前代写状子和书信的裘老先生叫来,按照老方原来的那幅对联上的内容重新写上一幅,贴在门上。宽娃不想为女老板帮这个忙,就说他肚子不舒服,要赶紧去医院。说着,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康乐麻将馆。
离开了康乐麻将馆,宽娃并没有去医院,而是追寻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朝着村西那边的小路快步追去。他想追上老方,夸夸他重写的这幅对联,并向他表示他从今以后,要跟他一样金盆洗手,与麻将决裂,一心一意地好好地做生意赚钱。
追到了村西头的小路上,雪越下越大,抬眼望去,野外一片飘飘飞飞的玉叶银花,就连通往田野深处的那条小路都被积雪覆盖,让人看不清哪是小路哪是田地,但却能看到一条深深的脚印直直地伸向远处。于是,宽娃就踏着这些脚印朝着茫茫深雪的田野那边走去,一直来到了老方过去住过的门前。可是,门是锁的,趴在窗边朝里看,里面除过一张木板床和一些废弃的破被褥,其它什么东西都没有。
宽娃就纳闷:老方究竟去了哪里?于是,他就看着地上的脚印,可是,那脚印却是一直指向冉村那边。宽娃就知道过了冉村就是一条大路,那条大路就有通往长安县南五台的班车。听说老方就在南五台那边的山里当了和尚。宽娃想踏着老方的脚印一直走下去,可是,他却不能,因为他还有家有室,有老婆有孩子。于是,他就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那片脚印伸向远方,最后被白茫茫的雪花所弥漫所迷惘。
初稿完于2003年7月4日
二稿完于2024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