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蓉蓉背着蛇皮袋子,从垃圾场那边过来,从村子中间穿过,就来到了村子西头的田间地边。这时,她看到自己的屋前蹲着两个男人,因为距离太远,只觉得那两人看起来挺熟,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等她走到了小路的中段,真正看清那两人时,再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男人福顺,一个是她的侄子兴平。福顺是典型的甘肃男人,一米七五的高个头,虎背熊腰,憨憨实实,模样看来也算不错,可是,却是让她咋见咋烦。为了不想见他,蓉蓉去年过年都没回家,年后这三四个月了,又没回家。但不想福顺却自己跑来找她了。兴平是福顺哥哥的儿子,二十刚出头,在西安西郊打工。蓉蓉就想福顺肯定是让兴平来给带来的,否则,福顺要是自己过来,根本就不知道她住在这里。
等她慢慢地走近了,快要走到他们的面前时,两个男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她笑着。她把脸吊了下来,显出一副不悦的样子,朝着福顺问道,“你来这里做啥?”福顺连忙把旱烟锅从嘴里拿出,做出一副卑贱讨好的样子,弓着身子,下下气气地说,“荷花上了高三,学校要让交钱呢。”
蓉蓉本来就不待见男人,一听他是来要钱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脸一沉,不厌其烦地说,“你整天跟我要钱,只怕我是开银行的?别把我当成了摇钱树,我没钱。”福顺脸色有些撑不住了,就用乞求的口气说,“咱娃念书念得好,老师说她肯定能考上大学。”蓉蓉说,“上小学都没钱,上大学你供着?孩子是你们王家的孩子,又不是我们李家的孩子,她上学你不供着,干吗要我来供着?你走吧,我这里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给你这懒熊男人。”说着,把身上的蛇皮袋子往地上一丢,拿起扫帚扫起门前的地,把尘土扬得四处乱飞。
兴平见蓉蓉一点不给叔叔面子,就帮着求情说,“婶婶,叔叔过去是有些地方对不住你,可他已经知道了。现在他从天水那边过来,来一趟也不容易,你就看着孩子们的面上,原谅他吧。”蓉蓉见侄儿帮男人说话,就更是恼火了,张口骂道,“你算是谁,要你帮腔?我要把你们王家一起骂。你们姓王家没有一个好货。”兴平见蓉蓉并不给他面子,而且,话骂得这样难听,也就不敢再说话了。
蓉蓉见男人还是不肯走,大声喊道,“你赶紧走吧,我不接待你。我说过我这没钱,就是有钱也不给你。孩子是随你王家的姓,又不是跟我随李家的姓。我上辈子又没欠你王家的债,干嘛跟我来要钱?快走,以后再别来这里了,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到你。”说完,便一连喊了几声,“快走,快走,别呆在这里。我这住着是人家的地方。让人家见我带生人来会翻脸骂我呢。”
福顺显出一副要哭的样子,说,“怕啥,我是你男人,又不是生人。”蓉蓉不听这话还罢,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说,“你还是个男人,你摸摸你裤裆里还有没有那个硬梆梆的家伙?”福顺没有明白女人的意思,就用手摸了摸裤裆里的那家伙,辩解着说,“你咋说我没有这家伙,这不是了?”蓉蓉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继续骂道,“你有那家伙,可是管什么用?”福顺更是莫名其妙了,说,“我这咋是不管用?不管用咋能生出两个孩子?”蓉蓉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以解心头之恨,说,“谁不会生?就是熊包软蛋都能生娃。可是,光会生娃不会养娃有啥用?要是光会生不会养,你还要娃干嘛?”
福顺这才明白蓉蓉是在骂他是懒熊,便低着头,大气不敢再吭一声。他想女人毕竟是女人,有再大的脾气,只要让她把气一出,也就没事了。所以,就势把手里的布包往地上一放,坐在了一节木桩上,拿出了烟袋锅和火柴,吸了起来。
蓉蓉见福顺还是不想走,要想耍死狗,也知道福顺这人又懒又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里就有些慌乱起来,因为她知道老方、姜项和破烂王他们就要回来了。她不想让他们见到自己这懒熊男人,觉得丢人现眼,所以,她见福顺还是不肯离开,就对福顺说,“好,你不走,我走。自然会有人来撵你走。”说着,便丢下手里的扫帚,要离开这里,去康乐麻将馆躲着他。
这时,老方和姜项已经从康乐麻将馆那边打完牌,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姜项见蓉蓉一脸怒气,旁边还站着两个男人,就唬着脸问蓉蓉,“这人是谁?”蓉蓉说,“我不认得。”姜项和老方朝着那两人细细地看了看,只当是蓉蓉在跟男人闹别扭,也没多说,就一起进到了老方的屋里。
蓉蓉知道姜项和老方是回来吃午饭的,可是福顺在这里,她不好开门做饭。见姜项和老方进到了屋里,也跟着进到了老方的屋里,用命令的口气对姜项说,“你去把我那懒熊男人赶走,我见不得他,一见他我就觉得憋气。”姜项已经跟蓉蓉过在了一起,当然不想让福顺在当中插上一杠子,听着蓉蓉的话,一下就明白了蓉蓉的思想态度,二话没说,就出了门,朝着那个坐在木桩的男人说,“你是干啥的?”男人说,“我是蓉蓉的男人,娃读书要交学费,让我来跟她要些钱。”姜项说,“你是她男人,我怎么不知道?”然后,就高声把蓉蓉叫了出来,说,“这人说他是你男人。”蓉蓉说,“他是谁的男人?我没男人。”说着,便又进到了老方的屋里。姜项就大声地对福顺说,“你听到了没有,蓉蓉就没有你这男人。你快往起走,别呆在这里。”
听着姜项大声的喝斥,要赶福顺离开。老方就对蓉蓉说,“蓉蓉,这可是你的男人和你侄子,人家来到门前,你就这样地赶人家走。以后,你就真地不再回老家跟他们一起生活了?”蓉蓉口气坚定地说,“这懒熊男人你都不知道,跟他这种人在一起能把你呕死。我早就算计好了,就是饿死病死我都不回那个家,也不再跟这种男人在一起。”老方劝着蓉蓉说,“人是会老的,等到老了,干不动了,也走不动了,你还能不回家?”蓉蓉却说,“真是到了那一步,我就买包老鼠药一吃。”
不一会,外面传来了姜项暴怒的吼叫和福顺呜呜的哭声。老方和蓉蓉趴在窗前朝外看。就见姜项手里抄起一根木棒指着福顺在叫骂着,而福顺则是一副可怜巴叽下下气气的样子在哭着。他那哭相有些傻气和卑微,就跟大街上被人欺侮的神经病人一样,不但不能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反让人觉得恶心和反感。按理说,一个男人要是遇到这种欺侮,只怕是要怒发冲冠,拔刀相向了,哪会跟个小孩子似的被人家吓得呜呜直哭。所以,老方就感叹地说,“你这男人没志气没出息,要他没用。”
也许是山里人就是这样,以为这样一哭就能引起人家的同情和怜悯,殊不知人越是软弱越是被人欺。他的哭泣越发地激起了姜项的狂妄和暴怒,他把棍子举在福顺的头顶,骂道,“日你妈,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蓉蓉的侄子兴平见事情不妙,就拉着福顺的胳膊,说,“叔,咱们走吧,咱们走吧。”可是,福顺却真的跟神经病人一样,只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哭着嚎着,让姜项真是没点办法,因为他不能把举起的木棍打下来,那么一打下来,只怕会把福顺打昏打伤。要是那样,事情就闹大了。姜项急了,就朝着福顺踢了一脚,抓起福顺的领子把福顺拎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威胁说,“日你妈,你是想找死?”
老方知道姜项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真要下起手来,麻烦就大了,就赶忙从屋里走了出来,把姜项拉开,说,“算了算了,他要坐在这里,就让坐着。你何必动这大的肝火。”然后,就把姜项拉进到自己的屋里,关起门来对他说,“你不能打人家的男人,你这一打,就把事情打出来了,就等于把蓉蓉回老家的路断了,以后,就是让蓉蓉回家都没脸再见人。”姜项和蓉蓉都觉得老方说话在理,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就问老方,“这狗日的死赖在这里不走,你说这事该咋办?”
老方就对蓉蓉说,“你就把钱给了他,他不就走了?”可蓉蓉却说,“你这次给了他,他下次还要再来。我才不惯他这毛病。”老方就说,“你不给他钱,让你娃怎么交学费?”蓉蓉说,“我不管,让他自己想办法。”
老方早就饿了,见蓉蓉还没做饭,就说,“你这事我不管了,我要出去吃饭呀。”说着,就要走人。姜项也说,“我也饿了。”蓉蓉见姜项和老方都要离开,就对姜项说,“你们这一走让我咋办?要不,你守在这里,我先到康乐麻将馆去躲上一会。等他们走了,你再过来叫我。”姜项觉得这倒是个好办法,说,“好,你们走吧,我守在这里。”但老方一再对姜项叮嘱着说,“你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人家动手,那是人家的男人。”姜项说,“我知道。”
蓉蓉跟着老方要一起离开,去康乐麻将馆。但老方为了不让人家男人有啥想法,就对蓉蓉说,“你不能跟我一起出门,你要让我先走,等我走远了,你再走。”蓉蓉说,“那你就先走。”
老方出了门,走到福顺面前,对福顺说,“人家对你这样,你还呆在这里干嘛?人活着就该有个志气,有个尊严,没了志气和尊严,就让人瞧不起了。走吧,别坐在地上,天气冷,小心着凉。”说着,见福顺还是不肯从地上起来,也就无奈地仰天一叹,朝着村头那边走去。
从窗子里瞅着老方进到了村子,蓉蓉也从老方的屋里出来,从门前的地上拿起那个蛇皮袋子,往肩上一背,也不跟男人说句话,朝着村口那边扬长而去。走到了村口,再朝那边望去,见福顺还坐在那屋前的地上。蓉蓉就想,你慢慢地坐吧,看你到底能坐到啥时间,便朝着麻将馆走去。
来到了麻将馆,蓉蓉见老方坐在厨房门前等着小保姆给他下肉丝面,也就把蛇皮袋子往旁边一丢,坐在了旁边的小凳上,但她舍不得花钱给自己买碗肉丝面。老方见蓉蓉来了,就对蓉蓉说,“还没吃饭吧?”蓉蓉说,“气都气饱了,还吃饭呢。”老方就让小保姆再给蓉蓉下碗肉丝面,然后对蓉蓉说,“你怎么嫁给了这种男人,只怕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蓉蓉无奈地叹着气说,“只怪家里太穷,当时他们家给的彩礼多,爸妈就把我嫁给了他家。”老方说,“这种男人是个废人,让谁摊上,谁就要倒大霉。”蓉蓉说,“让咱给摊上了,你说有啥办法?”老方说,“不能离了?”蓉蓉说,“我都离过几次,都离不了。”老方就说,“真是没办法。”
肉丝面做好了,老方和蓉蓉端着碗吃了起来。蓉蓉一边吃一边说,“这面就是好吃,比我做的面条都好吃。”老方说,“你那面里有啥?就是油泼辣子和大蒜,可人家这面里有肉有菜,还有肉汤。当然要好吃得多。”
没等他们吃完饭,姜项就跑过来了,对蓉蓉说,“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