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麻将馆》长篇小说张宝同2003.4.7
离开了徐家湾才几天,彩云就跟离开了多少年似的,一进到徐家湾村子,就觉得有种鱼儿又回到了原来的水中,一股清纯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让人感到十分地亲切和舒坦。但最让她感到畅快的是,她又能摸到那令人心醉的麻将牌了。此时,她心里也不禁有些哀伤和悲叹,因为她还是没能把麻将戒掉。但是,她觉得自己还不到痛下决心彻底戒牌的时候,要是真的下决心彻底戒牌,就必须要离开这里。因为徐家湾是西安北郊有名的麻将村,村里家家户户都有麻将和空房,随时都在招揽着闲人掷摊打牌,可以说徐家湾村几乎是家家都在开麻将馆,可以说徐家湾不是戒牌的地方,也从来没有哪有人能在徐家湾把打麻将给戒掉。
徐家湾村的麻将文化的积淀与底蕴也实在是太深厚了,气候和氛围也太浓郁了,以至于瞎子聋子来到徐家湾,住不下三天五日也都能学会打麻将。其实,徐家湾的瞎子还真是不多,好像也就那么一两个,却也都会打麻将。瞎子打麻将在徐家湾还真不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而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如果你再留神注意一些,就会发现徐家湾的狗啊猫啊都喜欢整天围在麻将桌旁看着主人打麻将。所以,在麻将风靡气浓甚嚣尘上的徐家湾,不管你对麻将的抗拒能力有多强,只要在那里耳濡目染沐浴熏陶上几天,也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闻香识玉恍然迷失,不知不觉地上了道有了瘾。徐家湾有句最流行的名言:这娃楞是连麻将都不知道是个啥。这话是说这人傻得连麻将都不知道。可见麻将也是徐家湾人鉴定一个人是不是傻瓜的重要依据。
要不,徐家湾的姑娘找对象硬是有两个不成文的条件:一是家里有钱,二是爱打麻将。而徐家湾村的男人找女人也有两个几乎是同样的条件:一是家境好,二是会打牌。因为夫妻两人都爱打麻将,就会有事没事就在一起探讨打麻将的技巧,谈论打麻将的乐趣,越谈感情越深,以致趣味相投,志同道合,息息相通,惺惺相惜。相反,如果一个人喜爱麻将,而另一个人不爱麻将,两人互不理解,整天为打麻将争争吵吵,斗气骂架闹离婚,要是那样,日子还怎么往下过?实际上,家里有钱和爱打麻将本身就是一种夫唱妻随或是珠联璧合的姻缘关系。因为打麻将虽是一种娱乐,却也是一种赌钱的高消费,没钱不行。如果家里没钱,还要打牌,其结果不是倾家**产,就是妻离子散。
常言说,戒律是理智的防线。只要冲出这条防线,戒律也就不再对你起作用了。既然彩云不打算戒除麻将,那么打麻将也就成了她合乎情理的事情。所以,她回到徐家湾的第一件事,也是她最想干的一件事,就是去康乐麻将馆,重温一下那种让人心跳而迷醉的久违的感觉。
可是,她来得太早了,康乐麻将馆虽然已经开门了,但打牌的人还没有来呢。小保姆正在一间屋里扫地,见彩云来了,就说,“彩云姐,你去哪了?怎么好些天都没见你的人影。”彩云说,“我去了一位朋友那里住了几天。”小保姆说,“那天有人问你去哪了,宽娃说你回老家结婚去了。我还以为你真是回家结婚了。”彩云笑了笑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们这些人的嘴里跑风漏气,说话没个谱。”小保姆点了点头,又用一种神秘和不解的口气低声问彩云,“你听说没有,跟胖子常来这里打牌的那个女娃就跟胖子住在一起。”
这事彩云当然知道,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可是,让小保姆这样一说,就问,“那有怎么啦?”小保姆说,“可她还没有结婚呢,就跟男人睡在了一起,真不像话。”彩云就笑了,说,“这事全在人家本人是怎样看待的,你要是把它看得比天大,那你就是悬梁跳井都不为过;要是你把它根本不当一回事,不也跟没事一样。你说是不是?”小保姆想了好一会,说,“好像是这个理,可又不像这个理。”彩云说,“你年龄还小,对许多事情还不太理解。一个人不管做啥事都是有着自己的理由,只有你真正理解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其实,社会上的许多事情都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严重,也不像人们认为的那么简单。把事情喜欢往坏处想是一种险恶的心态,但把事情老是往好处想又是一种幼稚的表现。所以,人还是把自己管好,少管别人的闲事最好,你说是不?”小保姆点了点头,说,“那是。”说着,便进到了另一间屋里扫地去了。
不一会,就来了一个年近三十来岁和一位四十来岁的外地农民,说着浓重的商洛口音,穿着像是从哪里捡来的破旧衣服,头发沾满了尘土,一看就像是在垃圾堆里捡破烂的人,两人一进到院里,见麻将室里还没来人,就坐在院里屋边的台阶上说着话。年轻一些的人从上衣兜里掏出空瘪的烟盒,摸了半天才从中摸出一支烟,放在嘴上叼着,可是,他没有带打火机,就问那个年龄大的人借打火机。年龄大的人掏出打火机,却不肯马上递给年轻人,说,“你掏烟都不说给我递上一支,要打火机倒是蛮利索。”年轻人说,“就只剩下这一支烟了。”说着,把那烟盒揉成一团,丢在了地上,然后,指着身后的小商店,说,“想吸烟自己买去。”
年龄大的人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我身上就剩下那一张整钱了,不想花开,把你的散钱先借我买包烟,明天把钱还你。”年轻人用打火机点着了烟,吸了一口,对年龄大的人白了一眼,哼着鼻子,说,“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你没见我这几天打牌手气背得比大粪都臭,把一千多元钱都输光了,还来找我借钱。说不好听的,我还想找别人借钱呢。”
年龄大的人没吸到人家的烟,也没借到人家的钱,心里就老大地不高兴,把鼻子呶得老高,怪声怪气地说,“你那臭水平,打牌啥时赢过?”年轻人听起这话不高兴了,马上回道,“你水平高,你打牌赢过?你在城里搬运蹬脚也都一二十年了,家里要啥没啥,娃子们上学都掏不起学费。”年龄大的人觉得这话伤了他的自尊,就反唇相讥说,“你光会笑话别人,也不看看你自己,屋里屋里房子都没盖,媳子媳子整天在跟你闹离婚。”
两人一争一吵就有些恼脸了。这时,女老板听见争吵声,从自己的屋里出来了,就劝着两人说,“你们吵啥,就是把天吵破了有啥用?有这时间还不如坐在屋里打上几把牌呢。”听女老板这么一说,两人也就不再吵了,只是对女老板说,“没人嘛。”女老板指着坐在屋里的彩云说,“谁说没人,那不是人?”可年轻人说,“只有一人也不行。”女老板说,“没人我来给你们掷脚子。”说着,也不问彩云愿意不愿意跟那两人一起打牌,就坐在了彩云的旁边,开始洗牌码牌。见女老板已经坐在了牌桌边上,那两个农民也跟着坐了过来。
其实,彩云还真是不想跟这两个农民一起打牌。她觉得这两人脏模怪样,让人看着实在是不顺眼不舒服,而且,她打牌还有个很怪的毛病,只要跟哪个让她看起来不顺眼不舒服的人打牌,准是打一场输一场。所以,她就说今天有点头痛不想打。可女老板知道她的心思,就硬是拉着她说,“你看平常我啥时打过牌,就算今天陪我掷个腿子。”彩云觉得女老板对自己不错,不给面子也不好,就只好上了场。
尽管彩云跟那两人一起打牌,但还是对那两人没啥好感。特别是年龄大的那人不管是摸牌打牌,还是皱眉头抹鼻涕都让人觉得委琐怪气,恶心巴叽。可他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但一点都感觉不出别人对他的鄙视和反感,反而动不动就做出一惊一乍和自命不凡的怪动作。特别是在胡牌赢钱时所表现出的那种伥狂自喜和得意忘形,让人看上一眼就觉得跟喝了口敌敌畏一样。可是,有时,事情就是这么怪,越是让你觉得不感冒和不舒坦的人就越是伥得不亦乐乎,整个牌桌上你就只见他一会碰了,一会杠了,一会胡了。再不就是在庄自摸了,把你气得烦得简直没办法。
这人刚好就坐在彩云的上家,每打出一张好牌就跟割了他的一块肉似的。所以,彩云就是有再好的嘴子都吃不到他的一张牌,等你耐不住性子把嘴子刚一拆开,他马上就把你要吃的那张牌打了出来,把你气得真想朝他的脸上唾上一口。可他见你因吃不到他的牌而气得脸色发青,便忍不住要自鸣得意,频频地朝着你露出着那种自视高明的笑意。这时,如果你真是忍不住了,肯定会把唾液狠狠地吐在他的脸上。
有好几次,彩云都差点站起来要说不打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等那人一连坐了八庄,一下把她那三十多元给赢了过去,她真是气躁了,不但不想走,反而横下心来要把输掉的钱给捞回来。于是,她忍怒憋气,重新打点定坐,好摆脱这个让她深恶痛绝的家伙。结果,打过点,位子一变,那人转到了她的下家。可是,那人坐在彩云的下家,但牌气亦然很兴,又连胡带炸赢了好几把。
这就更是让彩云恼怒不止,却又觉得没一点办法。因为无论彩云打出张啥牌,他都能吃上或是碰上。彩云见西风已经有人打过了,可是,等她打出西风,人家刚好就有一对西风在等着碰呢。打完风后,彩云就打边章,可是,你打个二条,人家就有个卡二条;你打九万,人家刚好就有个六九万的嘴子在等着吃牌,弄得彩云都不敢出牌。而且,人家总是吃上一两张,就停牌了。弄得其他三家都紧张地把他当庄家对待,而那人的牌却是越盯越旺,越打越兴,所向披靡,势不可当。每次那人一胡牌,其他两人都怪彩云没有盯住人家,让人家吃饱喝足了,早早就停了牌,然后就胡牌或是自摸。
彩云自觉冤屈,就说,“我一直都盯着他,可我又不知道他要啥牌,又不能不出牌,不管我出什么牌,人家都能吃到,你说我有啥办法?”女老板也觉得有些错怪彩云了,就说,“人要是兴起来,咋盯都盯不住,你不让人家吃牌,人家能自己摸上来,你不肯点炮,人家能自摸炸弹。而且你越是死盯,人家就越是胡牌。总之,人算不如天算,不行,你就别老是死盯下家,把自己的牌都打乱了。你该咋打就咋打,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听着这话,那人更是显摆得意得不知天高地厚饭香屁臭了,嘴都咧得合不拢了,还说,“你们随便盯,我这人就喜欢有人盯,没人盯,我还不知该咋打了。”
本来彩云就把这人恨得恼得咬牙切齿,心中的深恶痛绝没法发泄出来,听着这人说这话,就觉得这分明是向她进行寻衅挑战,心想我就是不赢,也不能让你怅狂得意。于是,就恶狠狠地对那人说,“那好,咱们就等着瞧,我就是不信盯不死你。”接下,彩云见那人打啥牌就跟着打啥牌,哪怕是一顺牌,也要横下心来拆开着往外打。打完牌,彩云还有意地把那一顺牌亮起给大家看,说明自己是在拆顺子盯人打。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那人一看彩云真地耍起了二楞,跟他玩起了命来,人立即就傻了。
因为一张牌都吃不到,心里发怵,人也就再也怅不起来了。再往下打,牌风马上就背了起来,再也不胡牌了。彩云连续死盯了几把牌,见下家那人再也没胡过牌,也就不再那样地死盯了。而且,打牌这事就是这样,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把那人打背之后,彩云的手气开始好转起来,摸上的牌才打出一圈,就停了牌,再摸第二张牌时,竟是个明杠,从杠底一摸又是个暗杠,从杠底再一摸,结果是个卡四条的炸弹。
彩云开始上庄,她先是在庄上自摸了,坐了两庄,接着又胡了两把,再往后,又自摸了个边七万。这时,她已经坐了六庄。正要继续上庄时,那个年轻人说要去厕所。见那伙计要去厕所,那个年龄大的也说要去厕所。于是,彩云就只好等着,一边码着牌,一边计算着一庄赢三元,六庄就是一十八元,加上刚才一明杠一暗杠是四元五角。她已经赢了二十多元钱。再加上刚才赢回的五元钱,差不多把她输去了三十多元钱快要打回来了。她就在想如果她再能坐上两庄,不但能把本钱捞回来,还会多赢一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