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贤内心真实的想法,并不愿意让女儿离婚。除了考虑小两口分开对外孙子健康成长不利,她也不愿意让街坊邻居对女儿说三道四。不管如今的社会怎么开放,声誉对于女人来说仍旧是一张名片,无论是谁,如果弄得臭名远扬,总会承受到巨大的舆论压力。这一点李淑贤有切身体验。
趁着王军上夜班的机会,李淑贤专程去找女儿,要和她认真谈谈。
“王军找过我了,说你闹着要离婚,让我劝劝你。我是你妈,不管王军怎样说,我得听听你的。你说吧,为啥要离?”李淑贤心平气和问道。
“妈,你说这个王军,好大的出息!离不离婚,是我和他的事情,找您干嘛哩?狗日的太没出息。妈,这事儿您别管啦,我该咋办咋办。”薛平说。
“听你这意思,不想让我管?好,那我就不管了。不过我是你妈,总该知道我女儿究竟过得好不好,是不是非得离婚才行。即使真离,你也应该告诉妈是啥原因,需不需要爹妈为你做主。你说说吧,平。”李淑贤嘴上说不管,其实想管。
“妈您实在要问,我大致给您说说。是我提出要离婚的,跟这个狗日的过下去没意思,一辈子受穷。”薛平很简练地说出要害。
“看你把个离婚说的,就跟买二斤萝卜三颗白菜似的,觉得不好,扔了。可离婚毕竟不是小事,要慎重。平,妈问你,王军做没做过啥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薛平不假思索说。
“那么你呢,做没做过对不起丈夫的事?”李淑贤步步深入。
“怎么,王军狗日的找您告状去了?他说我啥了?”薛平眼睛睁得大大的。
“王军说啥不重要,关键是你做没做。看看你,一句一个‘狗日的’,王军咋了,你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气、仇气?”
“哎呀妈,我简单跟您说吧,不知咋了,我看王军一点儿不顺眼,看见他就来气,觉得我这辈子的幸福都断送到他手里了。要是没有他,我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
“当初王军可是你看中的呀,别人劝都劝不住。我想给你找个更好的,你认准了王军,水米不进油盐不进。这阵儿后悔啦?”
“年轻时候不懂嘛。我现在年纪也不大,改正错误还来得及。妈,我知道您今天来是给王军当说客的,如果真是这样,您肯定白费唾沫。我是您女儿,您不向着我向着他?”
“不是向着谁不向着谁的问题。任何事情都有个规矩和公理,妈想向着你,你也得占着理才行。你和王军闹矛盾,用你的话说,已经到实在过不下去的程度了。我觉得,问题大半在你身上。妈问你一句话,你别生气,还得实话实说,行吗?”
“您问吧。谁让您是我妈呢。”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啦?”
“嗯。”薛平思考了几秒钟,点头承认了。
“说说看,啥样的人?你和他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哎呀妈,这叫我该咋说呢?我是结交了别的男人,不过还没有谁到了和我谈婚论嫁的地步,所以说,也不算真正有人了。可我确实不想跟王军过了,先把他给开了,不愁找不到新的幸福。”
“你认识的男人,是单身,还是有家室?”
“这个很重要吗?万一哪个有家的男人喜欢我,我也没打算嫁给他呀,做朋友不行吗?”
“做朋友?那要看做啥样的朋友。做到**去了,就是胡来。如果你不光因为感情,而是对已婚男人有所图,就更不应该了,别人会说你发贱,让人瞧不起。”
“妈您不应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人和人产生感情有时候在不经意间,有了感情,成了好朋友,男人愿意在我身上花钱,干嘛要拒绝?谁不想有钱花?谁不想过得富裕些?”
“这是歪理。女人为了金钱物质,随随便便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搞到一起,绝对是错误的。你看你的好朋友李霞,她老公那样了,人家还一心一意伺候、照顾。李霞也和你一样长得漂亮,她怎么不去做有伤风化的事?都是一样的女人,都年轻漂亮,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学学李霞。”李淑贤认认真真给女儿上课。
李淑贤一顿数落,薛平听烦了,说:“您只知道说我,您年轻时候咋不像李霞呢?”
薛平这话说得过分,言下之意说妈妈年轻时候**,不检点,说出去了她有点后悔。
果然李淑贤一下子哑火了,半天不说话,弄得薛平后悔不迭,赶忙解释说:“妈,我不是故意说您。人和人情况不一样,您非要把我变成李霞也不现实。李霞的男人那样了,她受的洋罪谁知道?别人称赞她品德好有啥用,谁能替她吃苦受累?这就跟旧社会似的,立块贞洁牌坊听上去挺光荣,其实是给女人套枷锁哩。她这样还不如您当初……”
薛平再次刺到了母亲的痛处,李淑贤忽然流眼泪了,无声地掉泪珠,弄得薛平心里很不得劲儿。后来李淑贤说:“平呀,我知道你心里看不起妈。我年轻时候的确不够三从四德,可谁让你爹没用呢?我要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自己吃多少苦不说,这世上哪儿来的你和你弟弟?要没有个孩子,你爹活在世上更没有脸,等我们老了,也没有人给养老送终。”
“妈,妈,妈,您不是正批评我嘛,咋又扯到您身上去了?世上没有女儿敢说妈的不是。我知道,您数落我是为我好,您的话我记住了。不过,李霞是李霞,我是我。她也是没奈何,只能盼望老天爷让杜志刚醒过来,可我不一样,我有争取幸福的权利。明明和王军过不下去了,明明离开他我有可能过得更好,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唉,我本来想劝说劝说,叫你别做糊涂事,谁知道你主意大得很,根本听不进去妈的话。你的事我管不了,干脆不管啦。不过我觉得,王军这小伙儿其实不错。虽说当初你俩在一起我反对,可如今我觉得,你把他一脚蹬了,还能不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真正对你好的男人?王军挺老实,挺好的,平,你再好好想想吧。”李淑贤不忘初衷。
薛平说:“哎呀妈,您要是觉得王军好,这个男人归您啦。我感觉不出他有什么好!”
李淑贤没弄懂女儿说女婿归她了是什么意思,说:“我撕烂你的嘴!”
薛平说:“归您,是说您既然舍不得,干脆认他当干儿子得啦,您想哪儿去啦?反正我看不上他。”
“女婿都没啦,我要干儿子做啥?你的事我真不管了。平,你做事情要多考虑,不要草率,不要做将来后悔的事。”
李淑贤觉得,她在女儿面前没有影响力,以后这种伤脸面的事再也不做了。
王军最后的救命稻草失效,离婚便不可避免了。
薛平行动很坚决。首先是坚决不与王军同床,彻底断了老公在她身上寻欢作乐的念想。王军无论死皮赖脸乞求,或者想借用蛮力强行达到目的,在薛平那里统统不管用。王军无论怎样嬉皮笑脸,她一律采用冷若冰霜的态度,王军要凭借力气硬上,她不惜拿出刀子剪子一类,表示假如对方不收敛,她一定会拼命。王军哪里见过这阵势,于是灰溜溜败下阵来,弄得灰头土脸,心灰意冷。
然后,薛平收拾了几件随身衣服和洗漱用品,干脆搬出去住了。她有家庭,所以不能向单位要单身公寓,回娘家好像也不合时宜,况且母亲不支持她离婚,所以,她干脆住到李霞那里去了。刚开始李霞也坚决反对,说“你为了闹离婚搬到我这儿来住,相当于我支持你离婚,王军知道了肯定恨死我,你妈知道了也会说我不懂事。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反正我这儿不欢迎。”薛平说:“你到底是我的朋友,还是王军的哥们儿?跟他离不离婚,是我的事,与你不相干。我住你这儿表示你支持我离婚,我不住这儿就能表明你坚决反对,王军就会感激你?这里面有啥逻辑关系呀?你还是个知识分子哩,遇到事情搞不清状况。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住到这儿,是因为你伺候杜志刚太辛苦,我作为最好的朋友特意来帮助,为你分担辛劳。这样想你不就心安理得了吗?我告诉你,霞,你要不收留,我就直接找洪刚去了——不过,洪警官那里我搞不清状况,再说我万一要重新嫁人,正准备选他呢,怎么能贱兮兮地现在就去找人家?你总不能逼迫着我找曹建辉解决住处吧,那样才真是发贱哩!姐们儿遇到难题了,你不帮我谁帮我?再说啦,我住到你这儿,真的可以帮你干家务,减轻你的负担,咱俩还能有更多的时间说悄悄话,省得你神经病似的老对着一个啥也听不见的人费唾沫。你说呢?霞,算我求到你门上了,这个面子必须给。”李霞叹口气说:“遇上你这种赖皮,给不给面子我说了算吗?爱赖到这儿你就赖着吧,万一王军恨我,你跟他解释去,别让我背黑锅就行。”
于是薛平住到李霞家里去了。李霞给闺蜜在另一间卧室收拾出一张床,让薛平单独住,她仍然每天陪着准植物人杜志刚,不停地在老公耳朵边说这说那,李霞的信念当中,她所说的一切杜志刚都能听得懂,只有坚持说下去,杜志刚才有可能尽快醒过来。
薛平开玩笑说:“你现在有两个老公,杜志刚排第一,我排第二。杜志刚不会对你亲热,我可以的。所以说你不能一味和他亲近,冷落了我。真正想说心里话,对着我来,我能和你交流,而杜志刚暂时不能。”李霞说:“你是我的第二老公?咱俩同性恋呀?”
说归说,薛平亲眼看见李霞是怎样伺候杜志刚的,她仍然被感动了。无论李霞一丝不苟给喂吃喂喝,还是从从容容处理大小便,尤其是坚定不移把杜志刚当健全人,喋喋不休对他说这说那,听上去煞有介事,都让薛平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霞坚持这样做,对杜志刚得有多深的感情啊!夜深人静的时候,李霞对杜志刚所说的那些话能清晰地传到薛平耳朵里,把她听得泪流满面。心想,霞这是何苦,她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呀!
王军知道妻子住到李霞那里,果然心生怨忿,但他又不敢贸然抱怨李霞,而是找了个时机,在单位对薛平说:“你的朋友和你一样,做事情没道理,咱俩还没离婚,李霞凭啥让你住她那儿?我哪天找她说理去,问问她凭啥破坏咱夫妻关系?”
薛平对目前尚为法律意义上的老公表现出极大的鄙夷:“你说李霞破坏咱俩夫妻关系?亏你想得出来!咱俩真能过得下去,李霞破坏得了吗?怪只怪咱俩的缘分只剩下离婚一条道了,用得着别人来破坏?你简直是胡扯,瞎掰。我告诉你王军,有本事冲着我来,不要胡乱怨别人。你要是犯浑,敢去找李霞的麻烦,看我不跟你拼命,李霞的植物人老公也会站起来揍你!你把我逼急了,在李霞那儿住不成,我直接找个野男人住到一起去,到时候你更没面子。你好好想想吧,赶紧和我把婚离了,咱俩都不难受,你也好寻找自己的幸福。”
王军很无奈。
薛平坚持冷战方针,直到突破王军自尊心所能承受的底线。终于有一天,这个老实忠厚且木讷的天车工爆发了,指着薛平的鼻子一顿斥骂:“薛平,你他妈硬生生被我给惯坏了。如果我当初刚刚发现你和别的男人有事,立马将你狠狠捶一顿,你是不是会老实得多?然后隔三差五揍你个鼻青脸肿,将你的丑恶行为公开揭露,弄得你没脸见人,你是不是就会服服帖帖?所以说呀,你这种女人是贱货,越把你当成个人,你好像真是个人。我从今儿开始,就把你不当人了,薛平,你是个婊子,烂货,破鞋,公共汽车!我本来想把你揍扁了再说离婚的事,可我一想,打你有什么用,脏了我的手!再说啦,你把我当窝囊废,我就一定是窝囊废?告诉你,薛平,你看错人啦!离了你这种婊子烂货,我今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你赶紧滚得远远的,我儿子也不会跟着你。他跟了你能学好吗?一个婊子、烂货能把我儿子带到正路上吗?除了儿子,家里什么东西你要带走都成,包括房子。最好把你用过的东西全部带走,弄得干干净净,我眼不见心不烦。你把东西都带走,老子锅碗瓢盆铺的盖的用的,全部换新的,一切从头再来,不愁过不上好日子。和你过这些年,我真是瞎眼了,真是白白浪费生命!我今儿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我让你走,走得越快越好,我让你滚,滚得越远越好!离,坚决离婚,马上上街道办事处,我一分钟不想耽搁,谁不去谁不是亲娘养的……”
王军大发雷霆之怒,薛平插不上嘴。起先觉得王军骂人骂得野蛮,心里有些委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了,后来又觉得王军可笑,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于是脸上挂着冷笑,耳朵像是被棉花塞住了,王军骂了些啥内容,对她来说相当于一缕清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没听见一样。知道王军骂累了,薛平笑着说:“走啊,办手续去。”
王军补充了一句:“薛平你是个妖精。”然后,小伙子流下了伤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