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忠良听着听着都有些着急了,于是张嘴就问起来,“就只能眼睁睁地在家里干坐着,等着人家来打恁一家人吗?”
“哎,对了,恁两家打架的时候,你当时干熊去了?”与此同时他终于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没帮着打啊?再怎么说,你也是一个好劳动力,也是个不容忽视的角色啊。”
“我当时肯定没在家呀,你说我要是在家的话,还能发生这些烦人的烂事吗?”桂卿摇头解释道,“忍气吞声,忍气吞声,只有忍气才能吞声(生),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不管人家有没有冤枉俺爹,”他又进一步讲道,“这个事要是我来处理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的。就是去和他们讲理,我要是一看情况不对,肯定也不会当场动手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人家就是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我也能做到岿然不动,这个不是我吹。”
“唉,大家要都像你这样,”忠良由衷地叹道,心中也是若有所思的意思,“天下早就太平了,只可惜不是。”
“咱管不了别人,还管不好自己吗?”桂卿道。
“对,修行就得从自我做起,”忠良附和道,好像转瞬间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平时少惹事,少生非。”
“唉,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桂卿也是由衷地叹道,他也不单单是指这一件事,“有多少事,本来都是没事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让一让就平息了,结果呢,唉!”
“行了,这个事你也别在心里过于责怪恁弟弟了,”忠良赶紧又劝道,他正是一番好意,桂卿也感受到了,“说句难听话,这个事要是搁我身上,说不定我比他做得还差劲呢,我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
“话虽这样说,”桂卿道,“不过我还是不能原谅他。就算人家骂的话再难听,再不入路,他也不该先动手打人呀。因为他这一动手,他就已经不占理了,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被动,你说是吧?”
“嗯,那肯定没错。”忠良道。
“不过事已经惹起来了,”桂卿道,“躲也躲不过的,那就只能选择去面对了。然后俺娘知道对方喊来一大群小痞子的情况之后,直接就出去找他们了,这比坐在家里等着人家打上门来多少要强些。”
“那婶子肯定吃亏了。”忠良道。
“最后肯定是这样的结果呀,”桂卿又是一脸悲凉地说道,心里其实已经难过得无以复加了,他都不想再说这个事了,“俺娘心里肯定也明白的,她出去就是去吃亏的,她这是用一个人的危险去换全家人的安全的,要不然还能怎么着啊?”
“唉,恁弟弟这个人头脑确实太简单了!”忠良低头非常惋惜地叹道,然后又抬脸问起来,“那婶子最后怎么样了,伤得厉害吗?”
“她伤得倒不是很厉害,”桂卿因为怕在忠良面前丢人,所以就有意地把母亲的伤情说小了,其实她伤得并不轻,“就是左手有一个手指头被秦超这孩子的媳妇给咬掉一大块肉,然后头皮上被秦超的娘揪掉一大块头发,连着点头皮。”
“那还叫伤得不厉害?”忠良惊讶道,很是心疼和关切的样子,让桂卿颇为感动,“谁要是敢这样打俺妈,我一定拿刀子弄死他,我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的呢。”
桂卿无语,心绪很不好。
“那帮小痞子呢,他们就没动手吗?”忠良又问。
“好在那帮小痞子到底也没参加进来,”桂卿颇显无味地回道,心里觉得更加难受,比当时的情况还难受,“他们应该是觉得一大群人打一个农村妇女显得不好看,要不然就是怕真弄出人命来不好收场。”
“哼,也是。”忠良点头叹道,又自饮了一杯。
“当时我还没赶回家呢,”桂卿换了个语气说道,犹如用磁带听歌的时候抽空按了一下暂停键,然后又继续播放起来,“在电话里我一听说这个情况,知道俺娘被人打了,我的心里就稍微好受点了,就不像刚开始那么担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忠良皱眉问道。
“这个事我是这样看的,”桂卿缓缓地解释道,就知道忠良没弄清楚其中的意思,“他们既然把俺娘给打伤了,别管怎么说,至少他们心里憋着的那口恶气暂时先放出来了,那样的话,至少我们这边临时先不用担心他们的报复了,对吧?”
忠良不语,并未直接点头。
“至于这个事以后怎么发展,”桂卿转而又道,“多多少少已经有个缓冲的余地了,也不至于立马就恶化下去。
“嗯,你说得对,”忠良赞同道,他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要是婶子不出面和他们接触,后边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呢,其后果谁都难以预料。所以说,要是这么看来的话,婶子受点伤也是值的。”
“要不人家就说了,吃亏是福,吃亏是福,”桂卿虽然如此自我安慰道,但是语气中还是难免有点酸酸的味道,他也明白这不过就是一厢情愿式的自欺欺人的举动罢了,“只有我们这边实实在在地吃亏了,受罪了,他们那边才有可能心里平衡一下,才有可能暂时不来找我们家的事,我们才有可能从长计议,慢慢地想想办法来化解这个事。”
“看来还是你想得多呀。”忠良道。
“后来等俺娘和他们撕扯完了,”桂卿讲道,“正好我也赶到家了,我就直接打了那个电话和急救电话,一边想着得告诉人家一声,一边准备送俺娘到医院去包扎处理一下。”
“那他们原来没报吗?”忠良问。
“肯定报了啊,要不然秦超这孩子怎么去的医院?”桂卿解释道,“我报的目的就是要留下证据,至少以后的事在所里和医院那边都是明的,别到时候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再次吃了亏。”
“那人家去了吗?”忠良又伸着头问。
“你听我说呀,”桂卿继续满足着忠良的那份好奇心,同时也借此宣泄着自己心中积郁已久的坏情绪,“通过这次的行动我才明白,有些事真不是咱想象的那样,也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我把当时的情况和人家一说,人家直接就反问我,下午我们不是安排人去了吗?你现在还打什么电话的?我说这不是傍黑晚又打起来了嘛。然后人家就直接很不耐烦地问我,又打成什么样了,这回出人命了吗?我说没有啊,就是有人受伤了,我就是打电话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你们,这样至少也有个记录。结果那边劈头盖脸地就咋呼起来了,就和吃枪药了一样,人家就问了,你们打一百回架,难道我们也要去一百回吗?”
忠良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也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然后人家直接又问我,你自己说吧,你想怎么着啊?”桂卿稍显委屈和不解地讲道,“对方这么一问,搞得我好像个农村的神经病似的,又好像我这个人有多难缠或者多立愣一样,弄得我心里很无味,其实我打电话的目的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忠良义愤填膺地说道,想来他也没怎么打过这种电话,因而只能是酒后瞎议论而已,“你打电话的目的肯定是想寻求帮助的,或者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事,他们竟然问你想怎么样,那让你怎么回答呀?”
“就是呀。”桂卿道。
“再说了,这些人处理此类问题的经验应该比咱们丰富多了,人家什么事没见过呀?”忠良又帮亲不帮理地打抱不平道,竟然有模有样地开始主持起人间正义了,“咱平常老百姓多少年也打不了一回这样的电话,所以这两者之间根本就不对等,对方这样反问你又有什么意思?这样又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首先一条,”他道,“对方的这个态度和语气就不对嘛。”
“就是呀,所以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桂卿颇感委屈和气愤地说道,心里很是感激忠良的仗义执言,虽然对方这样说也没什么实际的用处,“原来我还以为人家都多热情,多替大伙考虑呢,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想象中的事和现实中的事不是一回事。”忠良笑道。
“正是如此,”桂卿立马回道,在得到恰当的理解之后他的心情变得好多了,说话也有点人间烟火气息了,“然后我就和和气气地给人家说了,我不想怎么着,我打电话的意思就是给你们说这个事。打不打这个电话是我的事,至于到底来不来是你们的事。”
忠良只是点头笑笑,这非常难得。
“然后那边就说了,”桂卿微笑着讲道,“行了,行了,我们知道了,然后就把挂电话了,也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其实呀,人家肯定也是嫌麻烦才这样的,”忠良煞有介事地分析并研判道,就像个拿着特贴的极为标准和正宗的专业人士一样,“反正又没出人命,就是农村人吃饱了撑的打个闲架而已,人家才懒得往恁庄上那个小山沟里来呢。再说了,下午人家都安排人来过一回了,你想想人家还想费那个劲再跑第二趟吗?”
“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教训,”桂卿有些偏激和愚蠢地说道,这一刻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肉头孩子,一点也不灵活和明智,“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指望外人谁都没用。”
忠良只是“唉”了一声。
“然后第二天我紧接着就买东西到医院去看望秦超了,”见忠良不发声,桂卿又道,“他当时不是被救护车拉走了嘛。”
“你还去看他?”忠良道,他的眼睁得比牛蛋还大。
“对,就得当孙子去看他,这是争取主动,明白吗?”桂卿带着些许自以为是和自我陶醉的神情解释道,“我得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障碍和麻烦,为后来彻底解决这个矛盾打下一定的基础。你别管这个事怨谁,最后谁的责任大,我都得去医院看他,至少在外观上来讲,这说明我们这边是讲究的,是没输掉这个大理的,而且确实是本着大事化小和小事化了的心态来处理这个事的。”
“嗯——”忠良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态度问题,”桂卿更进一步地表明道,“而且人家最后处理这个事的时候也得考虑这个情况。另外去医院的时候,我也把好话都给说尽了,该赔不是的赔不是,该道歉的道歉,无论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听着,我既不和他们打,也不和他们骂,我就只拿好话供着他们,捧着他们,这还能有什么错呢?”
“他们那边肯定不会想着去看婶子的。”忠良撇嘴道。
“那是当然的了,”桂卿又努力用十分开明的语气说道,竭力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来,尽管他内心深处并不是多想演戏,“他们说不定还以为是我们这边自己觉得理亏,或者是感觉害怕了,所以才去看望那孩子的呢。”
“很有可能!”忠良道。
“其实呢,”桂卿接着道,“就是我们这边占理,我们也得去看望一下人家,因为别管什么事,咱都得先把握住主动权,这样才有可能,当然也不一定啊,把双方之间的冤仇给慢慢地化解掉。要不然的话,你说大家都是一个庄上的,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们总不能天天防着他们家吧?”
“那你们也能报复他们呀!”忠良听后十分幼稚地说道,刚才的那点机灵劲不知道又跑哪去了,“什么事都是对等的,他们给你们来阴的,你们就给他们来阴的,这年月谁怕谁呀。”
“我的哥哥唻,这世上狗能咬人,但是人却不能反过来咬狗,你知道为什么吗?”桂卿自作聪明地笑着问道,“因为它是狗,它咬人肯定不犯法,而你是人,你咬狗就有可能犯法,明白吗?”
忠良摇头笑笑,是不理解,还是不认同?
“这就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好人始终干不过坏人的真正原因所在,因为坏人他没底线啊,他什么绝户事都能干得出来啊,你好人能行吗?”桂卿循循善诱地启发道,竟然越说越在理了,“举个极端的例子来说吧,坏人敢杀人,你敢杀人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忠良故作深沉地笑道,一看他就是有意带歪节奏的意思,“逼到那个份上了,好人也会干恶事。”
“好吧,咱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敢杀人,那坏人要是报复你的孩子的话,你也能报复他的孩子吗?”桂卿问道,不知不觉中也陷入了抬杠的旋涡里而不能自拔,“你肯定不能呀,因为你没有坏人那么残忍,你也没有坏人那么坏,你干什么事都有底线。只要你还有底线,你还有人性,你还有顾虑,那你就已经输了,因为你玩不起。”
忠良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坏人也就是仗着你玩不起,”桂卿又继续慷慨激昂地讲道,他是越讲越兴奋,越讲越觉得自己讲得对,“所以才敢在你面前嚣张的。另外,我一直都坚持认为,宁可让我们去恨别人,也绝不能让别人来恨我们。因为我们恨别人,我们能够控制自己,约束自己,确保资金不去干太出格的事,但是别人要是恨我们的话,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干出什么坏事来,那我们就会一直处于一种难以把握和预测的危险当中,谁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们呢?”
忠良点头不语,开始有点心惊了。
“就像你刚才说的背后下手的问题,他们随时可以给我们来阴的,但是我们被阴了之后,怎么就能确定是他们干的坏事呢?”桂卿问道,他当然也知道答案是什么,“既然不能确定,那又怎么去报复他们这些坏人呢?这种事总不能靠瞎猜吧,总不能去伤及无辜吧?”
“嗯,很有道理,”忠良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服气道,看来桂卿的话他确实听心去了,“经你这么一说啊,有些事想想我也觉得后怕,看来以后我还不能那么硬皮,那么和别人恶打呢。”
“所以说,有时候弱就是强,强就是弱,”桂卿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认真地总结道,“有的人属于能而示之不能,有的人属于不能却硬要谝能,这里边的差距老大了……”
“哎呀,看来我以前真是有点太锋芒毕露了,”忠良非常难得地谦虚道,一点酒意都没带,“干什么事都愣愣歪歪、莽莽撞撞的,也不懂得掩饰和伪装一下,既没有那么多心眼子,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有时候这个话吧,就看怎么说了,”桂卿有感而发道,他现在并不是太在意忠良的思想变化,而是更看重自己思想上的逐渐成熟,“你现在能有这样的认识也不晚啊,有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嘛,对吧?”
“然也,然也。”忠良笑道。
“当然了,”桂卿又略显可笑地迂回道,他凡事都喜欢考虑到另外一个方面,或者其他多种情况,这都是多年养成的旧习惯了,“我这可不是有意地要在你面前谝能,或者忍不住要好为人师,我只是把我经历过这个事之后的真实感悟说出来,仅限于咱弟兄们之间私底下交流一下,好互相长个记性而已。”
“嗯,那是自然的了。”忠良笑道。
然后,两人又喝了一杯。
“还有一个事,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吧,唉,真是没法说,”趁忠良酒后不言语了,桂卿抽空又道,“当时俺弟弟和他们打完架之后,俺庄上原来那个当头的,你猜他怎么给俺爹说的吧?”
“哦,怎么说的?”忠良抬眉瞪眼问道,就知道后边也没什么好事,“他不会是趁机说什么风凉话了吧?”
“哼,比风凉话还难听!”桂卿忍痛讲道,真真正正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无味得很,“那个家伙叫陈向辉,他劝俺爹说,二哥唻,你看看,你看看,这本来都是没事的事,结果硬惹出一摊子事来。你说秦超他一个小熊孩子,他说是你不让录的,或者说不是你不让录的,那又有多大的区别呢?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你说你和他个小熊孩子一般见识干嘛呀?叫我说,你就当没有这回事不就完了嘛……”
“哎,他※※※※※,这个老※※,老※※,世界上有他这样劝人的吗?”忠良听后直接勃然大怒道,恨不能立马赶到北撄村把陈向辉那厮给揍趴下,揍得满地找牙,“这孩子,他这不是明摆着接着往俺叔身上泼脏水吗?要是想不开的人听他想※嘴这么一说,那还不得当场窝囊死?他※※※※※,他这不是火上浇油,有意地使坏吗?”
“这就是这些烂人可恶可恨的地方,”桂卿接过话来非常气愤地说道,今天和忠良这家伙算是聊得比较投机了,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语投机聊不够啊,“外人表面上看着他这是在劝人别生气,别惹事,其实他是在煽风点火,有意地把事再给挑大。”
“他就是摸清了,也看透了俺爹这种人的性格脾气,”他更加深入地分析道,也不是妄加揣测,“才故意说那个小阴风话的。噢,他※※※※※,那个小※※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把一盆子脏水硬往俺爹的身上泼,然后唐建英这个※※※一方面不光明正大地找俺爹说开这个事,另一方面还背地里到处宣传是俺爹不让录的像,所以才坏了他家的好事,最后俺弟弟感觉实在气不过了才出面替俺爹伸冤的,结果陈向辉这种千人※万人揍的※※,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借着劝架的机会指责俺爹做得不对,那个意思好像是说,因为俺爹不明白事理,不会灵活地处理事情,就喜欢和小熊孩子一般见识,所以才惹出后来这些烂事的,你说这事搁谁身上谁不急呀!”
“那是当然了。”忠良道。
“※※※※※,”桂卿骂道,“一想起这事我就上火。”
“他这是骨子里看不起俺叔,”忠良随即判断道,他这话算是说到根子上了,“所以才这样劝的。”
“对,就是这么回事,”桂卿非常感激地回道,“我也是这样分析的,你听他说话的那个意思就明白他是什么心理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接着自问自答道,“其实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他这孩子打心眼里就觉得俺爹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旁人随便设个套,俺爹就会往里跳。我觉得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个狗※的仗着自己聪明,心眼子多,在那里谝能,故意拿话刺激俺爹,好让俺爹窝囊窝囊再窝囊,有火憋肚子里发不出来,有气窝心里没地方撒,这样一来就容易走极端,容易说出来一些更肉的话,干出一些自己吃了亏结果还不占理的事……”
“哎呀,人心叵测啊!”忠良冷笑着叹道,多少也感觉到了人世间的凶险和阴暗,同时又恨不能立马将陈向辉那厮捉来剁成肉酱去喂狗,好替好伙计雪耻。
“人家可不是像你这样想的,”桂卿直接冷笑道,脸上旋即很自然地流露出鄙夷和无奈被迫混合在一起的特殊神色,“人家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头脑灵活,会玩人,手段强,智商高呢。”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忠良偏能道。
“另外我很烦这事的原因还有一个,”桂卿接着说自己的,虽然他也很认同忠良刚才的意见,“就是陈向辉这个※※之所以敢玩这种小伎俩,敢耍这个小手段,还说明这孩子压根就没看起俺家姐弟三人。他要是觉得俺姐弟三人很厉害,在外边混得很好,又有权又有势的,属于那种不能随便招惹的主,那他绝对不会说那样的小咬么话的。”
“狗眼看人低嘛。”忠良及时地归纳道。
“你想想,他怎么不去数落秦元停和秦超爷俩,或者去数落唐建英这孩子的,对吧?”桂卿略显笨拙地用“摆事实”和“讲道理”的古老方式继续说道,“他为什么不指责他们没事找事,不会处理事的呢?其实你仔细分析分析这个事,里捣外捣地把这个事不断闹大的关键人物,不就是唐建英本人吗?”
“哦,也对。”忠良道。
“他要是真想顾全大局并且息事宁人的话,那他干脆不提这个事不就完了吗?”桂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看法,他也明白这只是他自己的看法,什么也表示不了,“反正结婚录像录了就录了,没录就没录,没录的也没法再弥补了。或者是,他不和秦超这孩子一般见识,随他怎么说,不也没什么事了吗?”
这个时候忠良完全听懂桂卿的意思了。
“行,咱再退一步讲,实在不行,他要是真生气,干脆直接找俺爹把这个事当面说开了,一个哈哈两个笑,不也没什么事了吗?”桂卿按照自己的思路接着讲道,多少也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意思,“他为什么反反复复地在别人面前使劲宣扬这件事呢?其实从根子上来讲,他就是想把事闹大,想让俺爹在别人面前栽了这个面子,他就是想玩弄人的心理。可惜俺爹这个人心眼子太实,也太笨了,他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边的道道,所以才栽在这上面的。”
“嗯,估计是这样的。”忠良道,捧哏一般。
“你刚才也说了,这是唐建英他个老※※有意演的一出苦肉计,为什么这么说呢?”桂卿嘲弄道,“因为任谁都得觉得,谁会在自己儿子的婚礼上故意把事闹大呢,对吧?”
“贤弟言之有理啊。”忠良用半熟的语气夸道。
“其实唐建英还真就是这样的人,”桂卿道,“另外他也不缺这个心眼子,他这一辈子最喜欢干的事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两个字,玩人,要是用四个字来评论的话,那就是斗心眼子!”
“还有,在那天打完架之后,”他继续怒不可遏地说道,依然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看来已经被这事憋成内伤了,“唐建英这家伙不管走到哪里都把这个事挂在嘴上,唯恐满庄上的人不知道似的。他不管到哪里都是说,是俺爹有意破坏他家的头条喜事,鼓弄着俺弟弟在他儿子的婚礼上闹事的。这孩子压根就不是个熊东西,把这样的坏名硬栽在俺爹头上,真是卑劣无耻到家了。”
“那他怎么不说是秦超那孩子有意破坏他家的喜事的?那他怎么不说是他自己到处挑拨这个事的呢?”忠良连续高声地问道,好一副打抱不平和行侠仗义的可爱样子,让桂卿瞬间就感觉心里热乎乎的,也不枉结交了这个好伙计,“我看他和秦超家还不知道是什么特殊关系呢!听你说的,你看他那个小劲头,就好像他们两家事先扣好的点子,然后有意联合起来绕恁一家人似的,你觉得呢?”
“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从南京到北京,从古代到现在,谁不是趋炎附势地向着有权有势的人啊?”桂卿有些沮丧地说道,“谁不是嫌贫爱富,谁不是狗眼看人低啊?你看看那天那些去唐建英家喝喜酒的人,都是俺庄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一个都和巴结不上这孩子的样。就连俺小姑夫那样平时傲得不撑的臭角,都里里外外地跟着凑热闹子,去帮那个人场,你可想而知别人都是怎么想的了。”
“现实社会中不就这个样子嘛。”忠良也是开悟了。
“唉,老话说得一点都不假啊,”桂卿冷笑着叹道,“有钱道真语,无钱语不真,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
“嗯,你说得对,不过他也不要能过火了,”忠良很豪爽地言道,简直和预言家一般,“谁再管,谁也不能管一辈子,谁再低鼻,谁也不能低鼻一辈子,都说干牛粪还有发热的时候呢,何况是咱弟兄们,是吧?咱又不憨不傻的,以后还怕玩不过他这样的羽人吗?”
“嗤,我是压根就不屑于和这种人玩,”桂卿颇有些自负自狂地说道,同时语气中又不乏气冲云霄的自信之势,似乎觉得真正能报仇雪恨的日子也不怎么遥远了,“那样太有损我的高尚品位了,我只是看着像他这种无知无畏又无耻的农村瘪三在那里谝熊能,心里气得慌而已。”
“不介意就好,”忠良道,“好鞋不踩臭屎。”
“你说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弱智呢?”桂卿又激愤难当地说道,“连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那是,咱也不稀罕和那种羽人玩呀,”忠良跟着附和道,“不过好像哪个庄上都有那么一两个特别喜欢谝熊能的人,他们总觉得全庄上的人都不如他们聪明,都不如他们能,好像他们闭着眼就能把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给绕了似的,而且干什么事还坏得要命。”
“这就和哪个庄上都有那么一两个憨子或傻子,”桂卿举一反三地说道,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真如雨后日出一般,“都有那么一两个老光棍,都有那么一两个小寡妇一样!”
“我的乖乖唻,你说得忒对了,”忠良将大腿猛然一拍,然后兴奋异常地喊道,“来,咱弟兄们再好好地喝一杯!”
“我告诉你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桂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又徐徐谈道,“当天晚上俺弟弟不是让人家给带走了嘛,然后我又不了解里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人家会怎么对待俺弟弟,心里还怕他在里边挨揍,所以我就想找个人打听打听情况。我想了好几圈,也没想到一个能和人家沾点边的人。后来我就想起大楼里边的李斌了,他媳妇不是李炎嘛,李炎在里边负责弄户口的事啊,对吧?”
听到此处,忠良直接愣了。
“虽然说李炎不一定管这些事,”桂卿道,根本就没注意到忠良的表情,“最起码人家是里边的人,多少比咱了解点情况。”
“李炎,她?”忠良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流得都无以复加了,乐不可支而又意味深长,“嘿嘿,叫我说什么好呢!”
“我这个人平时也是面子薄,从来都不想去麻烦别人,也极少去麻烦别人,”桂卿努力地想解释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唯恐忠良有误会他的地方,“不过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确实也是没别的办法了,然后我就硬着头皮给李斌打电话了。”
“电话这边一通,”他接着便详细地讲道,边讲边喝边吃,确实没拿忠良当外人,“等我把事情简单一说,然后接着问他李炎在家吧,他直接就给我说了三个字,没在家,多一个字都没说,真的,然后就等着我挂电话了,那意思就是看我识趣不识趣了。”
“他心眼子还不少唻。”忠良褒贬道。
“看他这个样子,”桂卿继续讲道,他心里要的就是忠良这句他认为比较中肯的评价,他迫切需要来自好友的这种支持,“肯定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那我肯定是不死心啊,尽管我心里也不想麻烦人家,但是鉴于当时那个情况,我只能厚着脸皮再争取一下了。”
“要不是没法了,谁愿意张那个口呀。”忠良道。
“接着我就说了,”桂卿道,“麻烦你能不能把李炎的电话告诉我,我直接给她联系一下。人家这回倒是多说了一个字,她出去了。我明明问的是李炎的电话,结果他给我说她出去了,那个意思就很明显了,人家就是不想掺和这些事。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充分理解他的心情,不过我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对吧?”
“那是了,我刚才都说过了。”忠良道。
“我想和李炎联系的目的,”桂卿如实地描述道,只可惜这个话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和李斌说了,因为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他,“也不是说我非要找她帮什么忙,或者办多大的事,让她犯难为的事我肯定不会干的,因为我和人家也没那个交情,我只是想向她了解了解情况,像俺弟弟这种事人家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他在里边会不会挨揍,我们都需要注意点什么,别的我也不奢求。”
忠良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就又厚着脸皮问了一下,”桂卿道,“能不能把李炎的电话告诉我,我直接和她联系。结果人家还是那四个字,她出去了。我再仗着个老脸问,人家还是那四个字,她出去了。”
“那他真不是个熊玩意,”忠良直接拍桌子骂道,“就是回绝别人,那也不是他这个回绝法。”
“我一看这个情况,”桂卿道,“然后我就直接给他说了,我说我和李炎打电话的意思,并不是想让她犯什么难为,托她办什么事,我就是对她单位的情况不大了解,不熟悉这里边的道道,想问问她像这样的事一般都怎么处理,也好心里有个数等等。结果呢,人家回答我的依然还是那四个字,她出去了。”
“※※※※※※※!”忠良又狠狠地骂了一句。
“既然他一直都这么说,说到天黑还是那四个字,就算我再不要脸,我也不能硬打扰人家了吧?”桂卿灰着脸讲道,心情也是够郁闷的,正好配得上今天喝的孬酒,“所以,我就和他客气了一下,我说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对不起,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
“他就没再说什么吗?”忠良道,他居然还不死心。
“他什么都没说,连一个屁都没放。”桂卿道。
“我觉得李斌他真不至于这么干,这样的话他还有点人味吗?”忠良喝了一大口酒之后再次发话了,他纯粹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问题的,就是本能地觉得李斌这样做太不够味了,“你和他都在一个大楼里上班,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然不是一个单位,但是差不多也算是同事吧,另外你虽然和李炎的关系也不是太熟,但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老同学吧,他这孩子有必要弄那个熊样吗?”
“就是呀。”桂卿道,看着就有点无能。
“他要是确实不想帮这个忙也行,咱也得理解人家,对吧?”忠良又道,好不容易才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他直接把李炎的电话给你,然后该拒绝的让他媳妇直接拒绝就是了,那又有什么难的呢?难道说把李炎的电话给你,就一定会把他媳妇给牵扯进来吗?”
这回轮到桂卿不便言语了。
“说难听话,他也未免小心过度了吧?”忠良没好气地讽刺道,反正李斌也不再眼前,“好像谁一找他媳妇就一定是给他媳妇添麻烦的,就一定是求他媳妇办事的,这也把人都想得忒低级了吧?”
“行,人家愿意搭理我,那是情分,”桂卿只能大度地说道,反正忠良已经彻底理解他的意思了,“不愿意搭理我,那是本分,说到底我也不能怪人家。原来我一直对李炎的印象挺好的,觉得她这个人又善良又贤惠,又老实又漂亮——”
“那又怎么样呢?”忠良快意情仇地说道,满脸都是酣畅淋漓的炫耀之意,“原先还不是被我这头猪享用了!”
“你多牛了!”桂卿不禁酸酸地说道,对于这种好事他这辈子恐怕就只有羡慕的份了,叫他干他也干不上来。
“哼,原来我还打算要二孩的时候托她办户口呢,”忠良随即很严肃地冷笑道,好像也跟着桂卿看透了李斌和李炎两口子,“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和她的关系不一般,现在看来我趁早也别打她那个牌了。”
“你仔细想想啊,她对象既然都是这个熊样的,那她又能比那孩子好哪里去呢?”忠良顺势推理道,说得也极为在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应该是这样的事他们两人都经得不少,所以她对象才吓成那个※样的,你说是吧?”
“应该是这么回事,”桂卿嘿嘿笑道,也充分认识到了背地里议论和评价别人确实也是人生的一件快事,“她对象肯定也是叫人麻烦怕了,不想什么事都粘自己身上,”
“不过你不一样啊,就凭你和李炎的那种特殊关系,你说你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啊?”他转而又调侃道,“只要你去找她本人,我觉得肯定随到随办,一点都不会耽误的。”
“行了,你就别在这里讽刺恁哥我了,”忠良这回竟然非常意外地疲软了,他颇有些颓唐地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啊,我看我也犯不着去惹她这个浪娘们打那个嚏喷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随便你吧。”桂卿给了他一句。
“哎,对了,平时你和李斌的关系怎么样啊?”忠良又冷不丁地问起,好像多能似的,“是不是你哪里得罪他了?”
“老天在上,土地公在下,”桂卿一本正经地回道,“我敢对着天和地发誓,自从我认识他之后,我每次见了他都是离老远就笑脸相迎,主动上前和他打招呼说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而且还热情得要命。并且自从我知道了他是李炎的对象之后,我就天然地对他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觉得他也是一个像李炎那样的好人,感觉和他就和我的同学一样亲。”
“狼啊,喂不熟的狼!”忠良骂道。
“不过说实话,”桂卿又道,像说笑话一般,“他这孩子平时确实有点傲,我对他那么热乎,那么主动,结果他对我总还是爱理不理的。每次我给他主动打招呼,他都是昂着个熊脸看着天,嘴里似动非动地‘哼’一下就算完了,整个一副犯不着搭理我的样子。”
“估计他天生就是这样的熊人。”忠良道。
“当然了,”桂卿又表白道,“我也不想和他计较这些小事,反正他又没怎么得罪我,我管那些闲事干嘛?”
“正是如此。”忠良拽道。
“再说了,”桂卿再次冷笑道,一副看破红尘的超然态势,“谁好谁带着,他愿意咋样那是他的事,我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这个世界什么人没有啊?”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啊。”忠良回道,他说的话越来越黏糊了,水平也越来越高了,和平时几乎是判若两人。
他显然是喝多了,状态也到了。
要搁在以前,桂卿是从来都不喜欢看电视剧连续的,即使偶尔来了兴致想要看几眼填补一下空虚和无聊,也是非中央1台黄金时间段播放的高质量电视剧不看。可是眼下,他却被一部国产都市喜剧片给深深地吸引了,那就是由情景喜剧大师英达执导,陈宝国、赵妮、虞梦、英壮、陈佩斯主演的《一手托两家》。他每次在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心情都是十分复杂和多变的,因为这部电视剧会让他不由得想起他刚一毕业时,受《海西周刊》的误导邮购冬虫夏草菌种被骗的事情。他一边庆幸自己能及时地看到这部十分优秀的电视剧,由此使他增加了不少社会知识和防骗经验,一边又觉得他以前的行为简直傻得够可以的,真是枉为一个大学生了,同时他还觉得某些不良媒介的做法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为虎作伥,而有些监管部门又可谓是尸位素餐、不干人事。
和《一手托两家》这种教人明辨是非和看清真假,防止在生活和工作中上当受骗,同时又带有较强喜剧色彩的节目相比,他觉得像《海西周刊》这类一直自我标榜较高的媒介平时所干的一些事情简直就是助纣为虐、为虎添翼,既无耻透顶又罪孽深重。如果说因为读者或者观众群体数量众多,这当中什么人都有,素质也参差不齐,某些人由于自身原因上当受骗的行为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作为那些见多识广且社会十分经验丰富的编辑们,在明明知道自己刊登或播出的东西是骗人把戏的情况下,依然见钱眼开、唯利是图,把不该刊登的东西刊登了,不该播出的内容播出了的行为,就绝对属于该千刀万剐的了。
而每天面对着这么多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公然发生的伤天害理、坑蒙拐骗的事情,为什么有关机构就不出来好好地管一管或者整一整呢?他们这些人平时都是干嘛吃的?这些人几乎每天都看报纸和新闻,难道他们就愣是看不到那些满天飞的虚假广告吗?对此,他起初感觉非常困惑,后来又感觉非常气愤,再后来就只剩下可有可无的无奈和失望了,因为像他这种差不多处在社会底层的草木之人,面对此种乱象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连匹夫都算不上,又何以心忧天下?
除了坏人太坏,小人太小,庸人太庸之外,他当然不会忘记还有他自己太傻太天真这一条,都是造成某种乱象的众多原因之一。面对着这些或明或暗且形形色色的花样不断翻新的大小骗局,有些甚至还属于非常低级的骗局,为什么总是农村的孩子上当受骗最多呢?还有,农村孩子的成长中到底欠缺了什么,才导致他们很轻易地就被人骗了呢?对此,无聊之际他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尽管这未必就是他该想的问题。
关于第一个问题,他觉得其原因大致有那么两条。
一是农村孩子总体上来讲还是见识不足、眼界不宽,辨别是非忠奸的能力也非常有限。农村孩子在上大学之前基本上都是成长于民风较为淳朴憨厚,人际关系较为简单明了,同时各种社会信息又相对比较闭塞和停滞的农村,因而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无缘了解这个可以说是花花绿绿的陷阱重重的社会。在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之后,他们突然间就掉入了由三教九流的各色陌生人构成的鱼龙混杂的城市。认识上的先天不足使他们在面对全新的环境时显得局促不安、无所适从,无数人生的陷阱和**就在身边游**,他们中的不少人对此甚至都没有最基本的辨别能力。上大学前后,正是农村孩子自身迅速“城市化”的关键时刻,对他们来说这一时期既困难重重,又风险多多。他们必须得学会睁眼看世界,去主动了解和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而这个融入的过程如果太保守了就没有机会,太激进又容易掉到各种坑里,到底如何进退和选择,确实很难。
二是在绝大多数时期,农村孩子的原生家庭几乎不可能给他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帮助和指导,生活和学习中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得由他们独自面对。农村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最悲催的地方倒不是家里没有太多的钱,虽然贫困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关键因素,而是父母没有太多见识,不能在人生成长的道路上给予他们具体而实用的指导。农村孩子在上初中以后,基本上自己初中毕业或者高中毕业的父母已经不能在文化课上给予他们任何指导了。而在为人处世的人生经验上,父母或许有一些自己的粗浅想法,但是略有见识的子女此时已经看不起父母的那些教诲了,再加上年龄上又处于青春叛逆期,所以农村孩子在初中以后基本上父母已经不能给他们施加什么价值观或者人生观上较为有益的影响了,一切都得靠农村孩子自身的野蛮生长,本能进步。小小年纪就没有合格的引路人,完全靠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这个过程不但痛苦和迷茫,而且危机四伏、吉凶难测。他们最终能成长为什么样的人,只能看老天的造化和自己的运气了。而一旦上了大学,农村父母更是除了关心子女的人身安危之外,几乎再也没法说出更有价值的话了。在这个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大千世界里,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较为朴素和简单的道理,农村父母拿来指导自己的日常生活尚且感觉到越来越不灵验,哪里还有自信把这些不成系统的东西传给孩子?而反观城市家庭,无论父母从事什么职业,他们几乎都身处社会发展变化的洪流之中,即使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城市里一切花花绿绿的事,他们基本上都知道,达官显贵的生活,他们多少也见识或者听闻过,各种坑蒙拐骗的案例,他们或多或少也经见过,各种各样的林林总总的见识,城市父母基本上都有,所以一路上他们总能给孩子一些恰当的指导。而这些十分宝贵的指导,是农村孩子仅仅通过书本绝对学不到的。
而关于第二个问题,他觉得从本质上来讲其实跟第一个问题是极其类似的,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农村孩子自身见识不足,同时家庭的关怀和指导又不够。其他的因素似乎还包括农村孩子欠缺了家庭的经济支持和社会关系支持,很多时候断奶断得太突然了。农村家庭在城市中一般都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所以孩子大学一毕业,流落到某一个陌生的城市后,真的是举目无亲、形影相吊,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予及时的帮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而此时家长总觉得孩子已经大学毕业了,可以自己赚钱了,多年艰辛的投资总算到了可以回报的时候,所以一般都不会再主动给钱了,有些父母甚至还等着子女寄钱回家呢。因此,农村大学生刚毕业时要是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不能每月都拿到工资,就很容易陷入绝粮断炊的可怕境地。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旦绝粮断炊了,那么就连吃住等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一旦生存成了问题,在找工作上就容易病急乱投医。另外就是,农村孩子心中那份自强自立和自力更生,甚至是出人头地的冲动太强烈了。上大学对于城市孩子和农村孩子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对城市孩子来说,这可能仅仅只是达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身边的同龄人基本都上了大学。但是,上大学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却是与众不同的,是正儿八经的出人头地的事情,因为村里没几个人能考上大学。因此,对于上大学这么一件外表上看起来几乎完全相同的事,对于农村和城市孩子来说,其亲友们的期待都是截然不同的,社会小圈子里的评价也是绝对不一样。农村大学生身上承载着太多的过重的期望,而农村家庭能给予孩子的各种帮助又很少。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市家庭能给孩子很多及时有效的帮助,他们可以托关系想办法联系一下工作,就算暂时找不到工作,至少孩子在城市有个家,有地方吃饭睡觉。农村孩子一方面承载着家人过高的期望,另一方面在走入社会跟城市孩子竞争时,又有很多自身难以克服的短板,几乎都处于某种劣势地位。如果承认并屈服于这个劣势,对农村孩子来说是没法给所有人一个完美交代的,所以,他们必须勇往直前,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找合适的机会。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本身有多大的贪心,而是被残酷无情的现实所逼迫的……
当桂卿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漫无目的地胡乱思考着这些他根本就管不了的带有普遍性的问题的时候,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睡着还是清醒,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突然出现的河东狮吼又不约而至了。
“你蹲家里再瞪着那两个牛蛋子眼光知道看电视,我就把你扔电视里边去!”寻柳将手中的筷子猛然一放,然后毫无征兆地训斥他道,同时话语里还充满了某种自以为是的矫情和卖弄。
她的这种姿态,结婚之后他领教许久了,虽不至于厌烦透顶,碰见就当场干哕起来,但心中也是够够的。其实够也不要紧,关键是他还不能说,更不能随便抗议,这就比较郁闷和难办了。
“你换下来的衣服全是熏死人的烟味,你想着洗了吗?”她咄咄逼人地接连问道,开始使用她一手研制的精确制导武器了,“屋地脏得都打滑了,你想着拖了吗?还有你这两天攒的臭袜子,还在厕所的墙角里堆着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洗啊?”
“我身上的烟味不是我吸的,”他慌不择言地回道,一看就是被她拿住了,“是别人吸烟熏的。”
“哎呦,我不能说话,”她突然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外加气势汹汹地喊道,让他一时不知道真假,“我一生气就肚子疼,可疼死我了,你再气我,我得死去,你马上给我闭嘴!”
“好吧,我闭嘴!”他道,立马按要求变老实了。
“光闭嘴有什么用?”此刻的她显然气得更厉害了,一边颤抖着身子皱紧眉头,一边努力挣扎着命令道,“赶紧干活去!”
“我告诉你,”她又指示道,“你少在我面前憋我,我看见你就头疼,肚子也疼!”
“哎呦,我一点都不能生气……”她接着又叫唤起来。
“不能生气,你就别生气,”他虽然心中大为不悦,但是说话还是很温柔的,他其实也不想惹她生气,“气坏了身体可不好,你现在不是你一个人,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那你还憋我?”她停止叫唤,厉声斥责道。
“我没想憋你呀,”他有些故意地说道,脸上不乏一贯养成的下贱和卑微叠加在一起的表情,“是你自己找气生的。”
“我觉得人还是看开点好,”他异想天开地劝道,“别整天看这不顺眼,看那不合心的,那样多累呀。”
“你少放屁,”她大声骂道,“赶紧给我滚!”
他闻听此言,不敢在客厅久留,生怕把她真惹毛了,赶紧滚到厕所洗衣服去了,洗完衣服他还要拖地,该干的事情太多了。
“你以后吃烧饼能不能别撕掉边啊?”干完活之后的他可怜巴巴地向她祈求道,他可不敢要求她,更不敢命令她,“你看看厨房的垃圾桶里,全是你扔掉的烧饼边,我看着就可惜,那都是农民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粮食做成的呀,你怎么能说扔掉就扔掉呢?”
“吃的不疼洒的疼啊。”他又拽了句农村的老话。
“我吃烧饼从小就不喜欢吃边,吃馍馍从小就不喜欢吃皮,我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了?”她明明知道他很讨厌她的这种浪费行为,依然故意挑衅道,也不知她仗了谁的势,“你看着心疼,你觉得可惜,那你从垃圾筐里捡起来自己吃掉啊,反正也不是多脏!”
“你这是欺天!”他笑中带烦地教育她道。
“你才欺天呢,我这叫人性,叫实事求是,懂吗?”她迅速地反驳道,竟然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我明明一口都吃不下去的东西,你硬要我吃,你这不是违背人性,强人所难吗?”
“烧饼边和烧饼瓤不都是一样的吗?”他随即质问道,觉得她的话真是太可笑了,“你既然能吃瓤,那为什么就不能吃边呢?”
她没理他,因为她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还有馍馍皮,”情急之下他又提道,一不小心又踏入她话题的禁区了,“我记得小时候俺德宁姐经常从她家里拿出一个馍馍来,然后把馍馍皮剥下来给我吃,我觉得可香了,一点都不难吃呀。”
“那她为什么不给你馍馍瓤吃呢?”她问得比较刁钻,多少也透着点机灵劲,只可惜她用错地方了。
“因为那是俺大爷从矿上给她家里带来的馍馍呀,我怎么好意思吃馍馍瓤呢?”他硬着头皮冷笑着回道,明知她是故意气他的,也只好照实说了,“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是你不喜欢吃的馍馍皮,我小时候一般也吃不上,所以你一扔馍馍皮我就觉得可惜,你明白吗?”
“当然了,虽然馍馍皮不值钱,但是也不能随便扔掉啊,”他又徒劳无功地说道,管什么有用没用,只得拿死了许多年的老马当成活蹦乱跳的小马来医治了,“因为我们要节约每一粒粮食嘛。有个故事叫颗粒归仓,你应该学过那篇课文的。”
“我就不吃,我就不吃,你以后要是敢再给我提这个事,我就把你的头给你揍肚子里去,哼!”她开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耍泼皮无赖了,然后又不由自主地炫耀起她家曾经的富贵往事,“实话告诉你吧,不是我在你跟前有意地炫耀,我小时候可比你小时候强多了,俺家也比恁家强多了,你看看恁家穷的,就差吃糠咽菜了,你还好意思娶我这样的小媳妇。”
他没空搭理她,因为他在酝酿心中的小火苗。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很不识相地大讲特讲起来,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更没想到他的心情变化,“俺家就经常炒花蛤吃,就是搁现在的农村来讲,恐怕也没几家能天天吃得起的,那个时候俺庄上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大家根本就没见过,你知道吗?”
他确实不知道她家的光辉往事。
说到花蛤这种他认为比较稀罕东西,即便是在侥幸参加工作并有幸吃了几顿公家的饭之后,他自己也没买过或做过花蛤吃,他觉得这种玩意应该是另外一个阶层热衷于吃的东西,和他关系不大。
“有时候他们从俺家门口路过,”她依然颇为自豪地讲道,仿佛那都是昨天的故事,“就问俺爸妈,恁门口倒的是什么东西啊……”
“哼——”这就是他的回应。
他不想当个捧哏的,把她给捧上天。
“哎呦,你看看你那个小样,你给我哼什么的?”看到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了,于是忍不住追问道,试图挽回一些本就无所谓的面子,“怎么的,难道你不相信吗?”
“我相信,我太相信了。”他冷笑道,发了狠地要气气她。
“有些事本来我都不想说的,”她又说起了那个小牙长话,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说的,但是他听着依然很刺耳,“但是现在告诉你一下料也无妨,因为我们两个现在毕竟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两口子了。这个要搁十来年以前啊,哼,俺家可是俺那一片绝对绝的首富,三个庄五个庄有几个人不知道俺爸的名字的?”
“是吗?”他瞪大眼睛问道。
“就连乡里都向俺家借过钱!”她抛出了一个证据。
“刚才我就说了,我相信,我太相信了,要不然你怎么明明生就的一副丫鬟命,却浑身长得都是小姐的脾气呢?”听了她的话之后,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是更加看不起她了,虽然他相信她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且一点炫耀和虚假的成分都没有。
“而且,”他接着道,又冷酷无情地补了一刀,“我能有幸娶到昔日首富的女儿,真不知道是哪辈子烧的高香啊。”
“你,你瞎贱,你无耻!”此刻的她虽然明面上气得要命,浑身都开始打颤了,但是心里却还是激烈地想着怎么来反驳他,因为她不能忍受她辉煌无比的过去被他如此否定,“你自己没吃过,没见过,没什么狗出息头,就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没吃过,没见过,也没什么狗出息头,是不是?”
他也懒得再说什么了,就任她说去吧。
“哼,所以说,”她颇显悲凉地诅咒道,看情形压根就没拿他当成自己的丈夫,“你这种人八辈子也发不了财,就是这个意思,我算是把你给看透了,也看清了!”
“请问一下,我为什么要发财呢?”他也开始激动了,一激动说话就失去基本的逻辑性和条理性了,“当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过个普普通通的小日子不行吗?”
“难道所有的人活着都是为了发财吗?”他的话越说越肉了,也越来越能当场噎死她了,“噢,你们家以发财为目的,难道说我也一定要以发财为目的吗?”
她的脸都憋绿了。
“人生的乐趣多了去了,”他冷笑道,又送出了颇为致命的一刀,“我就不能图点别的什么吗?”
“嗤,眼下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居然还想着图个别的什么,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很幼稚吗?”她的脑子显然也被他气糊涂了,所以捂着心口窝上气不接下气地怼道,“说句难听话,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是想发财,请问你现在有那个本事吗?”
“我不光现在没那个本事,”他针锋相对地堵她道,“恐怕以后也没那个本事了,关于这一点,你就死心了吧。”
“你倒是发个财给我看看呀!”她揭省道,这句话的出生显然有点晚了,没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和历史的洪流。
“我都说了,我没那个本事。”他强调道。
接下来她竟然沉默了,因为她需要修整一下。
“洗刷间门口的那个拖布,你怎么还没洗?”过了一会之后她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道,关于家务活的战火熄灭了还没多长时间呢,便又重新燃起了,她需要换点醒脑的东西。
“你能不能先看清楚情况,然后再指责我呢?”他有些气愤地问道,同时尽量压抑着心底的火气,不再惹怒她。
“你真洗了吗?”她问,显然是不相信他。
“当然洗了,你安排的活,我能不干吗?”他反问道。
“洗完了就是这个熊样?”她还是一副不信他的样子,确实有点过分了,“我看着就和没洗的一样。”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确实是洗完了。”他生气地回道,面对着永远都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也只能这样了。
“洗了就好,哦的乖孩子唻。”她腆着个脸笑回道,单看着他一脸怒容但又确确实实无可奈何的样子,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生活的乐趣,不正在于此吗?”得意之余她又想道,犹如一只特别爱逗老鼠玩的小猫咪,“只是他这只笨老鼠太不经玩了。”